四君子之老塔唐梅赋并序

老塔唐梅赋并序

戊戌岁首，老塔山公园终复建成老塔唐梅景观。自此，宝塔矗於塔山之嶷首，古刹卧於山之腰腹，唐梅散於古刹之项背，是之缀珠穿帘而相得益彰。时逮岁末，遇连昼飞雪，冰悬三尺。薄曦微霞，山形潋滟。长河荡漾，积雪成臃。遂着毳衣裘靴，杖竹踏雪而去。

夫心念唐梅，乃循曲延小道，拂堕枝残雪。逐荒山饥鸟，随兴止高岗。望银装素裹，万千景象。长河如练，青黛含疏。岩松壁立，欲起还伏。竹海千姿，簇拥如敷。古刹空濛，浑然一树。飞烟旷达，逐山棱而舞。雪雾空灵，比暗岫而歇。了然四顾，频仍暗香袭来。徨然间，有山僧轩然而至，合十而白吾曰：山寺梅开正盛，兼得冰雪之福，嘉仪可人。施主愿往否？

於是随风路蹒跚，沿一路冷香。辗转山南蹊径，斯情豁然开朗。未料穷山老岭，竟得梅满横冈。粒粒如珠，逐一而列；颗颗似玉，欲阖还张。虬枝纷杂，凌风而立。树树嫣红，灿若春芳。惊极而忽至，喜极反轻狂。怜天不悯之，傲雪凌霜。忽钟鼓徐来，缓骤有序，继得木鱼渐响，梵唱却如堕盘之珠。吾自诧之，山僧合十而白吾曰：瑞雪丰年。而檀梅之香，是处犹可闻，亦得可辨。然，若梅置于殿，檀置之园。施主之喜，得檀焉？得梅焉？

原夫千里之雪，始於莽山；万仞之塔，厝於云根。物类其宗，各表其志：含苞欲放，娇蕊半露，羞若二八女子。沐后娇娃，御风而歌，几似张生莺燕①。绮糜冷峻，剔荡埃尘，谁识遗世先贤。披风被雪，化露含珠，当是君子之安。盘旋许久，来往其间。雪拥宝塔，冰覆梅园，塔自巍巍而独立，梅犹隐隐而暗香。是故梅园自有塔影，塔上亦得梅香。风起处，塔铃跌宕回音，其脆鸣之响，偕隐约之香，吾沉湎其中。然僧容恬淡，合十而白吾曰：佛言稚子狂徒，皆有可佛之心。然如上问，若梅置于殿，檀置之园，梅檀香味之别，本无大异，惟一念之所取尔。

靳而冷香浸骨，黯然销魂。茫茫雪域，日影氤氤。冰绒茕立，虬枝纷呈。惟冰树红花，两两成趣；晶晶作态，美玉奇珉。铁骨刚健，兼秀形神。龙蛇游走，宝甲粼粼。老幼有序，俯伏君临。一如河图作阵，阴阳殊异；或似九宫之象，地卑天尊。方才仰天长啸，忽又颔首低吟。姿之清瘦，卓而不群。于是百感齐发，盘旋其间。昔闻君子以梅志，寒士砺霜天。皆如空门之内，单枝滴水皆为禅。於是包万象而於一隅，描春花於一枝，此先春之先，盛春之盛，蔚为壮观也。然山僧无趣，合十而白吾曰：譬如饥餐困宿。吾等日中一食，困宿斋寮与汝之饱食山珍，夜眠豪墅本无大异。亦如目前所见，寒梅既在，汝又望春花。夫复春花之后，汝又望何？

然得山僧之偈，仍思忖难解。夫寒梅傲雪，本其习性；枯荣一刹，四季安然。烁烁其华，傲然冷物，譬如娇柔作态之徒，择其稀时而貌；罡罡其形，铁骨清峻，恰似胸怀坦荡之子，随其所遇而安。斯之訑訑②，不过一时之快；彼之荡荡，自是气定神闲。于是神思纷扰，驻足其间。一花一枝，生性迥然。上其冷媚，下其素颜。高低之别，肥瘦之嫌。殊异在其形，分别在其间。时山僧见笑，合十而示吾曰：施主不易，拣吾片言已得分别之心，可见慧根不浅。然世人洞明皆为利，山僧一晒报觉缘。今见施主之大智慧，吾赠与一偈：分别本无别，取自一念间。贪自念中起，梅园非梅园。

山僧言毕，乃拂袖悄然而去。吾忖之良久，而未得一二焉。斯时日出正中，斜光缓照。林中残雪堕落，梅梢冰晶渐解。耳旁嘎然响处，蒙然自觉山僧之言。乃追山僧背影而问之：请高僧示吾法号？言毕，已不见僧之背影，忽梅园传来清净回音：山僧本姓释，何作法名言。丛林皆净土，度则为法船。音毕，梅梢冰晶俱解，轰然堕地而不闻其香矣。

注：①几似张生莺燕，张生，张子野。莺燕，此指貌美女子。苏轼曾题《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述古令作诗》：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

②花之訑訑：訑訑yi'yi'，自得的样子。《孟子。告子下》：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

18.01.29逸夫撰於舍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