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席葬礼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行人们都匆匆赶路,不想被雨淋到,衣服湿漉漉的感觉并不好受。杨花桥上,汽车也高速行驶着,虽然大家都知道被雨打湿的地面会很滑,但匆忙想避开雨的心情占据了上峰。没带伞的人可想而知会遭遇怎样的状况,杜生就是那其中的一个可怜人。按理来说,既然没带伞要么就找个地方暂时避雨,要么就想办法离开,打个车,借把伞之类的。杜生不避雨,也不打车,有条不紊地走着。路人都对他投来了异样的眼光,可也没人上去问问。杜生只顾走着自己的路,他想着回小水村怎么还得两天的路程,车费饭钱什么的肯定也得花不少,去了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吧,真的有必要特地跑到那个自己特地离开的地方吗。
怎么说死人都是一件大事,虽说死者和自己只是初中时最好的朋友,可他遗言中有提到自己,不去的话应该会被诟病吧,尽管也轮不到谁诟病。
但真正意义上的参加葬礼这还是第一次,如果在葬礼上表现得奇奇怪怪,大概会被嘲讽吧。以上就是这个没带伞的中年人一肚子的牢骚。雨越下越大,他开始感受到雨水的重量,眼睛,鼻子,嘴巴,身体的每一块肌肤都承受这份重量,真怕哪块受不了会脱落。他开始跑起来,想减少淋雨的时间,可年岁已老,跑得还不如一个年轻人走着来的快。他不管不顾,跑过了杨花大桥,跑过卖雨伞的商店,跑过街路违规停车的车辆,跑过邻居楼下的狗,终于在汗流浃背雨流夹背的狼狈状态下回到了家中。一个单身中年老男人的家,除了该有的,一无所有。
夜已经很深了,小水村的人基本都已经睡去了,有一处还亮着灯火,那就是崎中的家了,崎中的家人基本上都聚在了这,一起商量如何处理崎中的葬礼。家人们都觉得应该先确定一下参加葬礼的人员名单,这样接下来就可以开始筹划要办几桌饭席,请多少乐师,以及厨师之类的事情。这时,崎中的外甥女小花跑过来,将一张纸条递给正在写名单的妈妈。
“妈妈,这是我从外公的抽屉里发现的。”说完了,小花的妈妈就拿过了纸条,纸条赫然地写着遗言二字。小花的妈妈快速地阅读,遗言没什么特别之处,就只有一点引起了她的注意。爸爸要求初中同学杜生出席自己的葬礼,并要求子女过去接送。小花的妈妈倒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可他也不过是爸爸的一个初中同学,有必要被爸爸这么重视吗。临走时,也没有给子女亲人留下什么遗言,却给一个陌生人,写了一封信。这也太奇怪了吧。小花的妈妈白思不得解,大家看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装没看到吗,已经看到了。小花的妈妈看了一眼小花,以后不能随便动外公的东西知道吗?小花已经九岁了,但很多东西她还是不明白,她只好对妈妈说,好的,妈妈。说完就走开了。
崎中的家人正为杜生的事发愁,杜生也为这件葬礼的事犯困。但结果是显见的,小花的妈妈还是找到了杜生的电话并客气地邀请了他出席父亲大人的葬礼,杜生倒也没直接答应,就说要看有没得空,小花的妈妈自然是希望他不得空,毕竟招呼陌生人麻烦的很。
到底该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态去出席葬礼,又该以一种什么样的面孔去面对那些死者的家人呢?杜生老头活了半辈子也没得出一个答案。当然唯一不用去想的就是怎么面对死者崎中。思前想后,死人是一件大事,葬礼还是得出席。虽然他也答不上来为什么死人是一件大事,作为半个死人的他,丰富的只是阅历。
这几天天空清澈,万里无云,是个出远门的好天气。杜生想,该来的还是得让它来。杜生就这样出远门了,坐上火车,和这个城市不打招呼地离开了。上火车的瞬间老头心里还没什么想法,看到满车的人后,老头突然就想哭。满车的人,满车的人,满车的人,生命竟是这样的廉价。老头除了老点,就是感慨多点,年轻的时候除了年轻,就是感慨多点。他发觉好像这个想法其实年轻的时候就有过,但在这个时刻,它才充满了意义,很奇怪的逻辑。
火车晚上出发,到站已经白天了。杜生在火车上睡了一晚上,此时肚子空空,下站后也不顾价格给自己买了碗饭,也没来得及吃,还得去下个换乘站,等上了下一趟火车在火车上才能安心地吃。吃完饭接着睡,睡醒应该又是一个夜晚了。这时杜生只要在站台等崎中的家人过来接自己就行。
“现在已经很好了,你要是长大了会发现不好的事情更多。”
“谁跟你说的,现在哪里好了。你看看这个学校的老师一个个都给我们分层,我们就是下层的人。”
“老师说,以后长大了就会知道,他们这样都是为了我们好。”
“我们?呵。”
“虽然我也觉得罚差生打扫卫生不好,可咋们成绩不好,锻炼下身体也挺好的。”
“你要锻炼自己锻炼去,别总一口一个我们。”
杜生睡着了,这是杜生在梦里梦到的。记得,他们那时还小,却好像对这个世界信心十足,说什么都斩钉截铁。
没想到老了老了,也什么进步,梦到的总是些年轻时没用的感慨。醒来后,杜生越发觉得崎中清晰起来,他突然有点害怕去见他。如果崎中突然站起来对自己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你不听,现在你无儿无女的,哪有我好?想想,杜生就后背发凉,他有点后悔了,可箭已经在弦上了。
当然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开口说话的只有活人而已。
夜幕降临,火车到站。老人缓缓地走出车门,他向远处望去,看到了一个女人,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崎中。他走了过去,那一刻,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席卷而来。小花的妈妈笑脸相迎,这让杜生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心想是该笑还是不笑,毕竟死人是一件大事。面部的表情跟不上大脑思索的动作,老头面无表情得和女人道寒暄。女人先开口了,真没想到,爸爸会邀请您过来,这还得特意麻烦您跑一趟,杜生连忙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和你爸爸,怎么说,也快算得是半辈子的朋友了。女人没留意老人具体说了什么,手上接过行李,急着拦下出租车,这个时间点打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上了出租车,杜生一直都沉默不语,女人抱怨着司机是不是故意绕路。许久杜生开口说,其实我和你爸爸也快有十年没见了,偶尔倒是有打打电话,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小花的妈妈见老人似乎有点伤心,就上前安慰说,谁也没想到,事情发生的突然。说完女人叹了口气,以示难过与安慰。过后,两人一直尽量避免眼神和语言交流。
还好司机车速过快,解决了他们的尴尬。下车后,杜生脑袋就恍恍惚惚,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群陌生人。不过死人是一件大事,忍忍吧。
小花的妈妈把杜生领到崎中的灵堂,杜生看到崎中那花白的头发差点误认为是自己,吓了一跳,以为来参加自己的葬礼了。
一个男人走过来,递给了老头几根香火,杜生见状连忙接进来。
看望过崎中,天已经黑过头了。杜生洗完澡打算上床睡觉了,小花的妈妈这时进来,这是他留给你的信,你看下吧。
老头拿起信封,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拆开信封看着他写给自己的信,终究还是躲不过。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给你写这封信还要你出席我的葬礼,也一定在抱怨我给你带来的不便。但有些话我想和别人说,他们不一定懂,和你说说,我也不用那么难过了。
你还记得我们初中时总爱发表一些对自己的感慨吗?我那个时候小,以为我们不会一辈子这样。可没想到,长大了,我们还是那样一群人。难怪你什么也做不好,到现在也没能结婚。你别误会,我这不是嘲讽你,我也好不到哪儿。也许我比你走运,难得有个人看得上我,让我有机会享受正常人儿女双全的快乐。虽然这也并没有减少我的难过。好了,说到这,你大概已经不想听下去了。那就长话短说,其实你也不用表现的那么难过,没有拥有的东西早就失去了。活着不就这么回事吗?如今我已经活得差不多了,你呢?也别急,该来的总会来的。最后,我想和你说,其实我们上初中那会儿的想法没多少是错的,你的选择也没错。你要实在不想活了,下来陪我,我也不介意,哈哈。
再见了,老朋友。”
读完了这封信,杜生像似已经和崎中见过最后一面了。他孤身做在那,把信折起来,放进了口袋。其实这些话他们以前也聊过,没什么特别的,可能崎中只是在找个借口让自己出席葬礼。
老头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干嘛总一口一个我们,心里念道。
天就快亮了,外面渐浓的雾和欲下的雨,使得被窝暖和起来。杜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