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梦

很多次做梦，都梦见自己在行走。

在苍苍莽莽的大山中行走，在白色的石头上行走，在陌生的街道行走，在夕阳的余晖下行走。

并且都是独行。一个人踽踽独行。大山掩埋我的影子，石头变化我的影子，街道切碎我的影子，夕阳拉长我的影子。我散散漫漫地走，影子散散漫漫地跟随着我，仿佛各怀心事，走着走着感觉要断掉了，回过神来，又脚连着脚一起走。

小的时候，同龄的孩子都因为山路艰险放弃了上学，我很早就学会一个人独自上路，没有什么依傍，你只能在一个若有若无的希望里，懵懵懂懂地走。我并不是一个多么坚强的孩子，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有些漫漶的情绪就流到我的影子那里去了，于是它也变成一个孤独的影子。它试图帮我消化，于是就有了自己的心事。

土家的深山，其实并不是寂静的。水流的声音，悬崖两边狗叫的声音，赤条蛇急急忙忙游过草丛的声音，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我像是一个声音收集者，他们叮叮当当地在我心里组成了自己的旋律，我很想把它谱成曲。我相信若干年之后，有另一个孤独的孩子，会听到泪流满面。

去学校的半山腰上，有一个观音堂长在悬崖峭壁上。整座山仿佛是被一只大手给挠了一下，挠出一个弧形的伤口，我们的祖辈就省去了开山凿路的成本，依着这个伤口蜿蜒而上，最终爬上山顶。之后又依着地势，在这里建了一个庙，供奉各种观音老爷。路过的人走到这里，歇一歇脚，就会拜一拜，然后继续上路，有烦恼的人，就在这里点响一挂鞭，跟老天诉说一下自己的心事，求老爷保佑，然后满怀希望地回到自己的命运轨迹里。我也常常在那里呆立很久。

山上有一小股水，从山顶往下跳跃，前赴后继。声音不大，但在这个有回音的山谷里却有了立体音效的感觉。我常常仰着头，看那些泉水落下来，它们原本连在一起，风一吹，它们就碎成一颗一颗，仿佛要滴到我的眼睛里去。我常常产生一种幻觉，不是它要落进我的眼睛里，而是我朝它飞奔而去，最终坠落进一片清澈的湖里。

山间的云雾一点点飘了过来，我仿佛能够轻盈地飞起来，踩在云朵上。在云朵上的我，看着那个仰着头看水往下落的我。

然后我醒了。落在自己的床上。眼睛湿润。仿佛二十年前的泉水，已经坠入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