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丨我在网上聊了一个神仙老公，后续意想不到。
我和范泽的相识，充满了戏剧性。
那是2017年，我在华西医院，陪罹患恶性骨肿瘤的女儿坚守治疗。
年仅10岁的她，因多次化疗掉光了头发，被疼痛折磨得苍白羸弱。
雪上加霜的是，肿瘤分布区域太大，女儿即将面临截肢，而在这个关头，老公竟提出放弃。
他说自己顶着父母的压力已经坚持了很久，如今看不到康复的希望，倾家荡产也换不回健康的女儿，他总要留一点积蓄考虑父母和自己的将来。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理解，但完全无法接受，对我而言，女儿有一分活下去的希望，我都不会松开自己的手。
但无论我如何哭诉哀求都没能改变老公的想法，最终，他选择离婚，将仅剩的夫妻共同财产分割后，迅速回了老家。
02
我父亲身体不好，母亲帮弟弟照顾着一对双胞胎，没有能力帮我，他们的意思也是让我量力而行。
我知道前路艰难，早在女儿生病之初，我就辞职专程陪同看病，如今前夫只愿每月提供生活费，未来的治疗费用和出力照顾都得我一个人扛。
在这样难以两全的艰难处境下，有一位开摄影工作室的好友，说她可以给我提供工作机会，做视频后期处理，内容有婚礼现场、个人写真以及工作室的推广等等。
她给我寄来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提供了教程，让我先花一两个月的时间学会，就能上手赚钱，这样我就不用在外奔波，可以一边守着孩子一边工作。
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因为这份工作其实她并不需要单独再招一个人完成，她只是在已经借给我很多钱的基础上，又想方设法地拉我一把。
03
我不能辜负好友的善意。
可那时，因为女儿的病和婚变，让我陷入难以自拔的抑郁情绪，每天都要靠意志力勉强支撑，很难再抽出精力去学新东西。
但我不能这样轻言放弃，我想，如果有个人能监督我，给我打气，或许会更容易振作起来。
朋友太忙，我不忍再叨扰。
好在，我查到一个叫“网络监督师”的存在，单项监督服务，每天6块钱。
我决定一鼓作气在一个月内学会，用最多180元请一个人为我打气，给我些正能量。
范泽便是我找的那名网络监督师。
04
一开始和客服沟通时，她告诉我可以根据自己的要求选择被监督的风格，店里比较畅销的是温柔贴心的可爱风，会像朋友一般如沐春风。
但我选择了严肃强硬的风格，像我这样的人，花钱请监督师已是奢侈，哪里还配享受所谓的温柔。
客服给我匹配了一名男性监督师，网名阿泽。
按我的要求，他会在每天中午一点和晚上九点打电话提醒我学习，并且会在提醒后的两个小时通过QQ监督进度。
这两个时间段都是女儿睡觉的时间，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没有那么坚强，面对病痛的折磨比以前更加黏我，所以在她清醒的时候，我会专心致志地陪伴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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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每次学习身体都特别疲乏，尤其是中午，倦意让我哈欠连天，好几次听着讲解视频都昏昏欲睡，完全不知思绪飘到了哪里。
追问进度的阿泽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说中午不休息学习效率其实很低，建议我睡个午觉，哪怕二十分钟也好。
我支吾着不说话，因为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休息容易，清醒却很难。
这口气一旦泄了，躺在陪伴床上，如果没有女儿的呼唤，我真的很难起来。
阿泽在我的沉默中揣测到了我的顾虑，他说他会负责叫醒我，而且，不再额外收费。
我有些懵，之前咨询过客服，单项监督收费是最便宜的，如果需要叫醒服务，一次要多加6元。
作为一名监督师，他为何主动提出免费增项呢？
阿泽在电话那头憨厚地笑了两声，说这算是他的私心，因为他觉得，一个牺牲午休时间也要学习的人，值得被鼓励。
那一刻的阿泽，用的不是我平时要求的严肃腔调，而是像朋友般温柔，我鼻子一酸，应允下来，还对他说，以后就用这样的语气监督好了。
是他的劝解改变了我的观点，我确实不该把自己压迫得那么紧，松弛有度，或许才更高效。
06
接下来的几天，状态果真好了很多。
有时不需要他催着我提交进度，我都会主动把新学到的技巧同他分享。
学习上了正轨，女儿的手术时间也到了。
这场手术，将会让她失去左腿。
随着手术逼近，我的情绪越来越烦躁，连阿泽也察觉到了，多次询问我原因，都被我绕开了。
我不想卖惨，因为我希望截肢会是一个拐点，失去一条腿，女儿可以捡回一条命。
但手术当天，我还是没能绷住。
中午一点半，女儿还在手术室，阿泽的电话按时响起，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终于哭出了声。
倾诉的欲望如洪水破堤，我把压抑了很久的绝望、痛苦、恐惧，一股脑都倒给了阿泽。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讲了半小时之久，我有些慌，耽误了阿泽太长时间，恐怕已经影响他的正常工作了。
阿泽却仍然那么温柔，他说一直就觉得我不太对劲，今天能听到我的坦白他很荣幸。
虽然我们只是付费监督的关系，但他已经把我当成了朋友，希望可以帮我分担情绪压力。
阿泽告诉我，他全名叫范泽，希望我也能把他当成朋友。
他的这番话，接住了正在痛苦中挣扎的我。
一个好友列表中的头像，变成实实在在的同伴，我仿佛不再是一人孤军奋战。
他还说我很伟大很勇敢，并祝福女儿手术顺利，后面能彻底康复。
范泽建议我手术后不要再用休息时间学习，其实当着女儿的面学习对她来说是有好处的。
如果我能把努力上进的一面展示给孩子看，相信她也能更加积极地同病魔做斗争。
07
范泽的话非常有道理，而且他嘴里描绘的那些未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好，那是女儿的明天和希望。
我说，等女儿康复那一天，我想带她去看雪。
成都几乎不下雪，女儿一直期待着痛痛快快玩一场真正的雪。
即便失去一条腿，她也应该有在雪里撒欢的资格。
范泽沉默了一下，立刻积极地响应我，他说会有那一天的，到时候他也愿意见我们一面，为女儿讲讲，我这个妈妈永不言弃的故事。
难捱的手术等待时间，因为范泽的陪伴总算熬了过去。
得知手术顺利的消息，我觉得，或许人生就如范泽所说，终于要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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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日子，我像他建议的那样，在女儿清醒的时候学习，女儿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缠着我，她和范泽说得一样，表现出了好奇和惊喜，还夸我是最厉害的妈妈。
很快，预定的一个月监督时间马上到了，我的学习也步入正轨，按道理说并不需要再请人监督了。
但我却放不下范泽。
越是这种时刻越明白，有人陪着说说话太重要了。
我决定继续花这笔钱，全当给我的情绪续费，状态好一点，也能更好地照顾孩子。
在我刚给客服发去“你好”两个字时，范泽的电话打来了，他解释客服每个月会休息两天，休息的时候他来顶班，正巧看见了我的消息。
他叫我不要再续费了，他知道我的学习进度不需要再请人监督。
他说上次可能没讲清楚，他叫我以朋友的身份和他聊天，意思就是不需要再付费，想找他的时候可以随时找他。
我推辞着，范泽是靠聊天工作的，我怎么能这样浪费他的时间。
范泽在电话那头笑得很爽朗，他说不用担心，他最多的时候一天接了六十单，早就练就了聊天的手速，多一个朋友聊也没关系，但让我不要介意聊天的频率和回复时间。
他的真诚再一次打动了我，明明是为我好，却放低姿态说了那么多安抚我的话，这份善意让我无法再拒绝，我答应了他的安排，并且暗下决心，不要过多打扰他。
09
哪曾想，他却经常主动找我，追问孩子的康复情况，和我学习的情况。
听说我已经学会了软件，准备开始试做第一个作品，范泽问我能不能发给他看看。
那是朋友提供的素材，一对新婚夫妇的婚宴跟拍。
我把其中一段没有露脸的视频发给了他，他看过后，说我的剪辑和配乐很有感觉，即使没有看到新人的面孔，也能感受到现场洋溢的幸福。
我笑称，是啊，婚礼真的是一生中最幸福的高光时刻。
不知为何，这句话发出去后我突然有些难过，我也曾经这般幸福过，却被现实狠狠地捅了一刀。
我吁出一口气，想转移话题，便问范泽有没有女朋友？
范泽含糊地说自己没条件，再次岔开了话题。
他如此善良阳光，努力工作，谈何没有条件？我有些疑惑，但也没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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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般每天聊着，生活却不愿给我安闲舒适的温柔。
术后明明康复得不错的女儿，肿瘤却再次转移了。
变故来得太猛烈，我还来不及反应，她的生命就措不及防地画上了句号。
我的天塌了。
那些昏天暗地的日子，每每回想都锥心裂肺，我的手还记得女儿皮肤柔软的触感，可我却再也拥抱不到她，听不到她脆生生地叫我妈妈。
之前的手术花光了我所有的钱，自从开始接活赚钱后，我和女儿计划着一点点存钱给她安假肢。
钱还没有存够，却再也用不上了。
前夫赶了过来，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新人，他假惺惺地表演着悲痛，我却嗅到他松了一口气的庆幸，但已经痛到极致的我，麻木到无力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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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走后，一种赴死情绪每天折磨着我，我能活着喘气，全靠范泽。
他用监督师的方法，三餐准点给我打电话，督促我哪怕喝一杯水都行。
他让我多想想身边爱我的人，想想家人朋友，想想那些我接受过却还没来得及回报的善意。
见我还是颓废，范泽向我彻底坦白了自己。
他之所以选择这份工作，是因为他行动不便。
范泽老家在黑龙江老秃顶子山旁，十七岁那年，他和人滑野雪比赛输了，气不过的他偷摸单人去练习，结果却意外陷入厚厚的积雪中。
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双脚已经严重冻伤，为了保命只能截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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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泽讲这些的语气，轻松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被震惊到不知该怎么接话，想起之前还对他说想带孩子去看雪，那时候的他在想些什么呢？
范泽说他没当过父母，可能经历的这些事比不过丧女之痛，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就是人既然来世间一趟，就要认认真真活着，不能被意外击垮。
他能爬起来，还能凭自己的双手赚钱养活自己，我也不能放弃生命，应该连带着女儿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我被他说得泪眼朦胧，突然很想去见见这个乐观的大男孩，在我生命最艰难的时刻，他以这样奇特的身份渡我一程，或许见过他之后，我能找到勇气走接下来的路。
我开了口。
范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并且，他还主动提出冬天就快到了，让我带着女儿喜欢的东西，一起去看雪。
回老家安顿完女儿的后事，一个月后，在范泽家，我们相见了。
他的父母很热情，明明素未谋面，却相处得如同认识已久的亲人。
从他们身上，我似乎明白了范泽的性格出处。
范泽父母帮我收拾出一间客房后便离开了。
范泽说他平时都是一个人生活，父母和弟弟一家住在附近，独立是他主动提出的，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我难以置信，屋内窗明几净，甚至还有几盆绿植，竟都出自范泽之手，这样的他，比网络上那个温柔细腻的监督师更打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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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安排下，我留下来，等待冬天的第一场雪。
第二天一早，我是在南瓜粥的香气中醒过来的。
黄的粥，泼了红油的小菜，蓬松柔软的面饼。
范泽看着我笑，说他特意在粥里加了白糖，甜味能让心情愉悦一点。
我吃到落泪，没想到，四肢健全的我，竟被范泽照顾了。
接下来的日子，范泽每天都用他的方法开导我。
他给我讲自己顾客的故事，每一个需要监督师的人，背后都有一个励志奋斗的故事。
他给我做各种好吃的，一想到他行动不便，我不忍拒绝，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
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摇着轮椅带我去菜场，他说刚截肢心情颓废的时候，就是从菜场恢复的。
那里有各色蔬菜瓜果，来往人声鼎沸，承载着的不仅是餐桌上的一道道美食，更是人间的热烈与美好。
范泽说得没错。
我们两个也越来越合拍，甚至连工作都能找到互相帮扶的方法。
虽然心底的悲痛还是时不时将我刺痛，但因为范泽，我厌世的心越来越淡，甚至开始期待明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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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第一场雪，如期而至。
我推着范泽的轮椅，在他的陪伴下，见证了一场从未感受过的浩瀚。
屋顶被雪覆盖了，树叶被雪笼罩着，就连积尘扬灰的地面也被一层圣洁的白遮掩了。
我的心也连同这天地一起，变成一片纯粹的白，仿佛看不到曾经的伤痕和痛苦。
在这一刻，范泽突然开口：“愿意留下来吗？”
他说和我一起，相处很舒服，他知晓残缺的身体不配，但一想到看完雪我可能会离开，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
我笑了。
他所说的，亦是我所想的。
我也不想离开这里，更不想离开他。
而且，何来不配？我比他大，离过婚，经历过万念俱灰的痛，没有他，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若说残缺，我也一样，留下来，是对彼此的收留。
15
今年，是我留在黑龙江的第三个年头。
第二年时，我的状态终于好了一些，并和范泽结了婚。
我们没有大办，只宴请了最重要的亲友。
开摄影室的好友提前赶来，为我们拍摄了婚纱照，她说，后期的处理，让我自己来做。
好友还说，其实一开始得知我的想法，她担心我是被忽悠了。
直到亲眼看到我和范泽相处的状态，才彻底明白我的选择。
她见证过我跌入低谷的绝望，为如今我可以重展笑容而倍感欣慰。
我也很欣慰，范泽说得没错，能活着，能再次见到这些爱我的人，并有机会回馈她们善意，才是最重要的。
今年，我怀孕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女儿重新回来了。
但这个生命对我来说，无疑拉开了全新的篇章，黑夜落幕，我终于有资格追寻新的光明。
我相信，我和范泽，还会和曾经一样，携手同行。
我们仍然残缺，但因为彼此的相知相伴拼合在了一起，终于拥有了属于我们的完整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