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同归（七）青梅竹马
李瑜凡看到汐瞳哭，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最不会安慰哭泣的人。因为汐瞳几乎就没在人前掉过眼泪。
他只知道，就算在人前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其实她也会难过也会哀伤，也会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感怀。
也不算莫名其妙的事，只是一般人比她看得更开。
比如小时候，看到楼里的姑娘不小心怀孕要被迫打掉孩子，汐瞳轻轻扯着莫颜的衣袖，眼泪汪汪地问：“为什么要打掉呢？为什么要杀死他呢？也许他是一个很乖很乖的孩子，不惹事也不苛求太多，即使这样，还是要杀死他吗？他的生死，不能由他自己来决定吗？”
这果然是小孩子说的话，是人都想活的，等那孩子来到世界上，发现自己母亲是歌妓，父亲不知所踪，那不比死了好受。
很多事情，看多了便也不会在意了。等她长大了便明白，有些生命根本不允许来到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来了也多余，与其苟延残喘，还不如死了。
所以她对楼里的姑娘要求很严格，不能轻易与客人过夜，若是过夜必须要提前服药。
与其等他出现的时候扼杀他，不如一开始就掐断他来的路。
因为，师父说过，那些被堕孩子会变成婴灵，没有实体，只是一缕细细的魂魄，一直跟在自己的母亲身边。看着母亲做事，每天吃饭，睡觉，就这么看着，不能和她交谈，也不能道别，乖巧地看着，就像躺在母亲的腹中一样，只是这外面的世界很冷，没有在母亲肚子里那样温暖。母亲触不到自己，看不到自己，听不到自己的啼哭。
然后就会有很多婴灵会问：“为什么我这么爱她，这么想和她说话，她却无动于衷呢？”于是婴灵变成怨灵，有缘无分的母子开始互相折磨，直到回光返照的时候，母亲才能看到那一缕小小的几乎透明的魂魄，连失声痛哭都已经没有了力气，心里想着，原来那就是——我的孩子呀。
汐瞳时常会为类似的不为多数人在意的事情感伤，大多时候却是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
你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难过，不知道她又想起了什么，李瑜凡也不知道。但是他想，在汐瞳难过的时候，去牵起她的手，她会好过一些吧。
“汐瞳，我们——回家吧。”瑜凡走下台，牵起她的手，她仍在掉眼泪，没有声音，只是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上次看她这么哭，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她养的小狗被人打来吃了，人们说冬天吃狗肉可以御寒。
但汐瞳觉得，吃狗肉御寒，就好比把小狗的皮生生剥下来，血淋淋的，还喜滋滋地套在自己身上，虽然长着人的样子，那样的人——比狗都不如。
那一次，汐瞳哭了很久。小瑜凡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紧张极了，不知道该上前安慰还是就等她自己冷静，若是安慰，又该说什么好呢，那时瑜凡刚到莫颜家不久，两个人的关系不冷不热，小汐瞳总是躲着他。
瑜凡离她不远，汐瞳瘫坐在地上看着那张小狗皮，那狗皮看起来着实恐怖，鲜血淋漓的。
瑜凡看着难受，想去叫莫颜过来帮忙。刚欲转身，衣袖被拉住。
“不要走，陪我一会儿。”红衣的小女孩儿低着头，泣不成声，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浑身发抖。
小瑜凡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冷若冰霜的小女子也会不顾形象地哭泣，眼泪啪嗒啪嗒地打在青石地板上，小手紧紧拉住他，衣袖已经被攥出了褶子。
两个人之间隔着两尺的距离，瑜凡不敢再走近，微微倾着身子，用另一个袖子去擦她眼泪，汐瞳也不躲闪，她想抑制哭泣，却一直哽咽。
从那天以后，两个人关系近了不少。汐瞳也会主动找他说话，而瑜凡，负责找麻烦。
现在这个时候，那么多人看着他们。李瑜凡演奏结束也不等结果公布，挑衅的那位姑娘也不敢说话，毕竟技不如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汐瞳，我们——回家。”
一路上，两个人脑子都空空荡荡，也不管周遭的人如何议论如何质疑。有人说：原来醉仙楼的楼主喜欢她自己的琴师，这可是新鲜事儿。
一切都不重要。
花魁事件一过，很多麻烦接踵而来，当然这只针对李瑜凡。醉仙楼莫名多了很多女客人，点名要李瑜凡侍候。
“我一个琴师！你居然要我去接客？！不行不行！我会被吃了的！……呜呜呜呜，汐瞳，你行行好，我不要出去，外面的世界好恐怖！……不是外面，是醉仙楼的客人好恐怖……！哼！我不管，是你骗我去花魁大赛的！现在我被一大群，不！是满城的女人骚扰。你竟然就不管我了！我要——离家出走！”
面对李瑜凡的咆哮，汐瞳不为所动，纤细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琉璃盏。还不错，虽然陷在桌子里了，还是很漂亮，就让它这样吧，以后把这张桌子拿出去拍卖，价格翻几番。
随他去吧，反正也跑不远的。他去的地方无非就一个——梵天寺。
说起来，好久没去探望法济师父了。
谁知李瑜凡一出梵天寺就被女山贼绑了，藏在深山里好几天，凭借他自己的聪明才智，逃出来没多久就又碰上了那个叫倾城的女子。
一见倾城，整个人都失了心神。
师父说的是真的，我就是梵天。他大概明白汐瞳那天为何而哭了。她是想起了从前的事，也许是小时候，也许是生前。
看到倾城的时候，李瑜凡心如绞痛，快透不过气来，从心底弥漫出来的是沉重的思念。
他看到很多在梦里才有的情景。
茫茫雪崖之上，有一方荷塘，不分四季盛开着红白的莲花。单瓣的，重瓣的，粉色的，雪白的……重重叠叠开着。
梵天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只顺手摘下头上的发带，在少女惊诧的眼神中，为她拾起遮住眼睛的几缕头发，轻轻别过耳后。翠绿欲滴的发带与满塘荷叶映衬，分不清神采。
“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妻子。”
“夫君？妻子？”
“嗯，就是生生世世一定要在一起的人。”
这一次瑜凡离家出走，汐瞳没有立刻派人去找，不是因为不担心，而且因为——有课来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