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姐,你劝劝燕子啊,让她救救小超吧,他才二十岁呀,医生说如果不骨髓移植可能活不过三个月。”舅舅带着哭腔求着母亲。母亲不知所措的拽着围裙,为难的望向我。
“是呀,姐,你们张家就剩小超一个男娃了,你总不能让你们老张家绝后吧,捐骨髓就跟抽血一样,根本就没啥影响”舅妈帮腔道。
“你们别为难我妈了,我不会同意的。你们走吧。”
“燕子,我给你跪下了,你救救你弟弟吧,只要你肯救弟弟,我们送你一套房子,在给你一百万行不行?你儿子不是没考上大学吗,我可以直接让他去小超的公司上班,给他安排最轻松的岗位。”舅舅跪在我面前拉着我的手祈求道。
“燕子,这可是你一辈子都奋斗不来的财富,小超两个姐姐我们一分钱都没给的,当时我们也不想抛弃你,可你是个丫头呀,续不了香火,我们也没办法。”舅妈一脸坦然的分析道。
是呀,我是长大了。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
1986年冬,我出生,是个女孩,当接生婆把我抱给生母看时,她嫌弃的一把推开,眼里满是厌恶。生父听说是女孩,都不曾看我一眼,就开始四处奔波,直到卯时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彩玲,四姐答应明天来抱”。生父说。“四姐家那么穷,自家还有两个儿子,她能养的活吗?”生母问。“我跑遍了亲戚,就只有四姐愿意要丫头,养不活只能怪她命不好,非投胎成丫头。”父亲阴着脸不耐烦的说。
那晚,夜很凉,炕很烫,她很气,我很闹。
翌日天蒙蒙亮,母亲就来了,生母见状赶紧抱起哭泣的我放在一个旧毯子上,随意包裹了几下,一把塞到养母手中。“四姐,要不是你要,我就把她掐死了。知道你没女儿,你放心养吧,养的活养不活我们都不怪你。”生母大义凛然的说。“彩铃,你们放心吧,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母亲回应道。她小心翼翼的接过我,她的手粗糙而强壮。她满脸疼惜的把我裹进大衣里。生父说“姐,我骑摩托车送你吧,你走回去不得一个多小时”“不用了,娃小见不得风,雪路骑摩托也不安全。你回去照顾彩铃吧。”
那天,风很急,雪很大,她很暖,我很痛。
到家了,断壁残垣的土胚墙夹着千疮百孔的木头门,随着低沉而凄凉的吱呀声,二间黑漆漆的窑洞映入眼帘。“自己娃都养不活还去捡你娘家的破烂,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败家娘们”父亲抄着一根顶门棍怒气冲冲的打了下来,养母一个转身将我紧紧护住,啪的一声,木棒狠狠的打到她的后背,咔嚓,是棍子折断和骨头断裂的声音。怀里的我被吓得哇哇大哭。“爸爸,你不要打妈妈了,有了妹妹我们少吃一点。求你了。”两个半大的孩子连哭带爬的跑过来拽住他的胳膊哭着祈求着。哭声仿佛唤起了养父的一点良知,他没有在动手,咒骂了二句就走了。
那夜,风怒吼,风肆虐,她很疼,我很痛。
母亲佝偻着身体忍着巨痛熬米油喂襁褓中的我,我忍着烧伤痛喝着生命的源泉。出生的那晚,炕太烫,我的后背屁股全是烫的疱疹。母亲一边流泪一边给我抹药。自此以后,她成了我黑暗中的一束光。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个家。从此以后姑姑成了母亲,母亲成了舅妈。
打记事以来,我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周围的人总对我指指点点,小朋友喊我野孩子,父亲一不如意就拿我出气。六岁那年,哥哥生病。我帮他多拿了一个鸡蛋,父亲不问事由捞起铁锹就打我,躲闪不及被铲伤了腿筋,疤痕至今尤在。八岁那年,我偷看电视被他狠狠地抽了十巴掌,致使我的左耳嗡嗡响了一个来月才恢复正常。十一岁那年,养父让我退学去市里学理发补贴家用,而我那年刚考上重点中学,养母为了支持我念书被他生生折断了二根手指,至今那二根手指还弯曲着,这也成为我这一生无法释怀的伤痛。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我不想让那个唯一温暖我的人受尽折磨。夜漫漫,心难眠,我望着天空那抹清冷得残月,感怀过往的十年,人生有多少美好值得去回忆,又有多少个伤痕能被愈合。未来的路就像那飘散的落叶,或将随风起,开启精彩旅程。或将碾作尘,温暖一片新生。
十一岁的我背着行囊去赶车,五十一岁的母亲驼着背送了我一程又一程。“妈,你快回去吧,等我挣钱了就带你离开。”“燕子,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两个哥哥,妈没本事,让你们都没念成书。”母亲愧疚的说。“妈,不怪你。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我拍拍她瘦弱的肩膀安慰道。车来了,我坐上行驶的大巴车上,隔着车窗我看到她偷偷的抹着眼泪,她孤寂的背影渐行渐远,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十年辛酸,十年风雨,十年离别,十年期盼。十年后,我带着积蓄回到了小县城,买了房子,开了理发店,自此,我跟母亲有了自己的家。
回忆一点点的刺痛我的心脏。我看着那一对卑微的夫妻,她们满脸的期待,期待着母亲发话,此刻的母亲就如判官般,一句话就能宣判一个人的生死。
“彩铃,孩子大了,我都听孩子的。”养母为难的解释道。“如果不是你们儿子需要我的骨髓,你们会记的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吗?你儿子在北京开的公司,你两个女儿都是大学毕业,后当了老师,而我呢?”我反问道。“你不是也开了理发店么,况且我们给你房子还给你钱,也是在弥补你呀,你那两个姐姐都没有给房子的。”舅妈理直气壮的说。我没有在反驳,转身出了院子。
还是那个雪虐风饕的夜,我望着那点点滴滴辛酸和温情拼凑成得家,有多少薄凉要被深深地揉进骨子里,又有多少心碎要被时间去慢慢愈合。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何苦执着,向阳而生,终不负遇见。这一年,我二十一岁。
我从没想过不救那孩子,我也不忍看着一个生命就此凋零。我甚至同情那对痛哭流涕的夫妻,可我有何尝不是他们的孩子,我有何尝不想被呵护着长大,为什么我从没有被善待过。
最后,配型成功。我去见了他,他身上插满各种各样的管子,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黯淡无光,身体枯瘦如柴。他见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立马又挤出一抹微笑。“姐,谢谢你愿意救我。”他声音微弱的说。望着他那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我对他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二十岁,本应鲜衣怒马,策马奔腾。而他却久病不愈,垂死挣扎。那一刻,我仿佛懂了,人生何其短暂,生命何其脆弱,何苦用过去的伤痛折磨现在的自己,放下执念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救赎,放过自己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最终,骨髓移植手术很成功,后续排异症状很轻,他的生命成功续航。而我的通讯录自此也多了一个弟弟,两个姐姐突然也跟我热络起来了,各种特产,补品络绎不绝,可能亲情使然,也可能是她们对命运之事有所感悟吧!
若干年后,哪些令你窒息的痛终归会成为谈笑风生的话题,那些不堪回忆的往事终将会成为沿途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