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清明最思念——听妈妈讲姥爷的故事
提笔未书，已然泪目。关于姥爷，在我的认知里，只是一个名称，唯一的印象，也是家里的一张姥爷当兵时留下的老照片，未脱稚气又英俊的脸上书写着坚毅。后来，我听妈妈讲起了姥爷的故事——这个我从未见过，在妈妈尚未成婚就积劳成疾去世的老人的一生。
仅存的一张姥爷的照片
早年姥爷时候赴西北某地当兵，在部队时就是一个吃苦耐劳、担当有为的年轻人。在姥爷去世的前一年，组织上曾经寻找过他们这一批当兵的人，据说是有政策要给一些补贴，但是很遗憾，在姥爷去世之前并没有享受到这个迟来的待遇。
姥爷从部队复员返乡后，担任起了村书记，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姥爷一家就是村里的第一贫困户。在妈妈很小的时候，乡里的领导到家里走访，看到姥爷一家六口只有两床棉被，妈妈、大姨、两个舅舅在寒冷的冬天冻的话都说不利索，乡领导马上批示拨款给买了两床新棉被，可是姥爷坚决不要，说他不能改变村里的面貌，也不能私自占了公家的便宜，接着就把棉被送给了两个更困难的人家，而自己家则是把和姥姥结婚时挂的红色棉门帘拆了，做了一床薄棉被。
回到村里的成为村支书的姥爷看着经常掉土，下雨天泥土往下淌的土坯房，就想想让村里人都住上砖瓦房，可是昂贵的砖瓦，村里人根本买不起，也盖不起。可是姥爷却说“买不起砖，咱就自己烧！”说干就干，姥爷接着就带领村里的几个壮劳力，去邻县学习烧砖窑技术。
技术学成归来，姥爷就带着全村人支开摊子开始烧砖。那年村南村北开阔宽敞的场院里，到处是烧砖窑的。拉土、和泥、摊坯、挖窑、装窑、烧窑、出窑……全村人忙得不亦乐乎！讲到这里时，妈妈的脸上写满了对那段往事的留恋，那是姥爷在她的心里留下的最饱满，最清晰的回忆——
那时候妈妈和大舅舅上学，姥爷、姥姥、舅姥爷、大姨、小舅舅就在在村西头的场院里忙着烧窑。妈妈一放学就来到场院，姥爷的“呵斥”声也会随即响起“小妮子，快回家写字去！”妈妈看着和泥脱坯很是好玩，哪里肯听姥爷的话，反而也有样学样的铲起一铁锨泥歪歪扭扭地倒在木质的砖模具里，泥水很沉，岂是一个小丫头能掌握的好的，铁锨头一歪，就把泥弄到模具外面了，这时候，姥爷就赶紧过来，夺过铁锨，帮妈妈清理干净身上的泥灰，一边铲泥，一边“教训”妈妈“你以为庄户地里的活这么好干，还不回家好好念书！”
小舅舅从小就不爱念书，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哭着闹着要辍学，即便是连打带骂，也没把他撵回学校去，姥爷一咬牙，对小舅舅说，那你就从烧窑开始干吧！姥爷原是想用这种方法把把小舅舅逼回学校去。小舅舅总是一声不吭地干活，很快学会了从模具里脱出方方正正的砖块。看着小舅舅很快就被晒得爆了皮的脖子、胳膊和肩膀，姥爷很是心疼地递给小舅舅一条毛巾，说你要能好好上学该多好啊！在姥爷心目中，“上学”“念书”比什么都重要，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长大后的妈妈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在三尺讲台一站就是三十多年。
烧砖窑的活没有一件是轻快的，脱好晒干的砖块，要装到窑里，整整齐齐码好。烧窑的时候，几个人轮流看火。姥爷还要经常到村子里其他人家的窑上转转，帮着看看窑场。出窑的时候，土砖烧得通红，姥爷他们戴着手套把这些砖一一搬出来，码放在场院里。看着自己亲手烧制成功的砖块，一段时间以来付出的苦累都是值得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有的砖烧过劲儿的，成了紫黑色，这种砖敲起来清脆悦耳，像钢琴的声音。姥爷说这种砖最结实，自己盖房子可以用，但不能去卖，卖相不好。
各家的砖烧好了以后，就张罗盖新房子了。姥爷要负责协调村里盖房子的时间，还要说服不愿意推倒旧房子的老人，帮他们搬家安置，劳心又劳力。那段时间，姥爷没有睡过囫囵觉，整宿整宿地抽着旱烟，姥姥和妈妈几个人劝都劝不住。村里土房换砖瓦房这件事，从动工到完成经历了两三年，姥爷家是最后一批。我有两个舅舅，所以家里盖了两座新房，在那个年代，男孩有个宅子有座房，是每个家庭的大事。这两座新房几乎耗费了姥姥姥爷全部的精力，房子盖好了，他们苍老了许多，腰也过早地弯下来。
姥爷看着村里整整齐齐的新砖房，长舒了一口气，右手按着肺部说可以歇歇了！这时候妈妈兄妹几个才知道，姥爷的身体早就出了问题，只是他自己强撑着。姥爷确诊得了肺气肿，姥姥去县医院陪床。妈妈、大姨和舅舅们似乎瞬间长大了——不再因争抢白面馒头吵闹，也不再因为家务活的多少计较。做饭、上学、出工、拔草、喂鸡，一切按部就班。几个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姥爷的病情是否严重，只是看着姥爷比以前更黑更瘦的脸暗自担心。
几个孩子终于盼着姥爷出院，他半倚在炕上，拿出两包住院时亲戚去看望他带去的没舍得吃的点心，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点心的绳子，撕下覆在上面的红纸，打开纸包，把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饼干挨个递给孩子们，妈妈把饼干送到父亲嘴边，姥爷用手挡开说他不爱吃，看着孩子们吃得香甜，姥爷消瘦的脸上露出笑容。几个孩子偶尔掉在炕上的饼干渣，姥爷会拣起来，放进嘴里。
姥爷得病之后，医生不让他抽烟。可是抽了一辈子烟的人哪里忍得住，总偷偷的去装旱烟，那种烟味道很大很呛人。姥姥藏起了姥爷的旱烟袋。有时候，看着姥爷实在忍的难受，姥姥就去买盒烟卷给姥爷，让他过过烟瘾。
后来，姥爷去世了，留下了柔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子女。在姥爷的影响下，几个子女自立自强，坚忍不拔，立业成家，培养孙辈成才，想来姥爷也会满怀欣慰吧。
听妈妈讲着姥爷的故事，一起翻看姥爷唯一的一张照片，故事和照片都将是儿女子孙们一生的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