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把这一辈子的雪,都落完。

注:全网首发,改名:民间高高
我总觉得,如果我慢下来,时光就会慢下来。
此时已是大寒的第四天,却没有大雪纷飞。雪下得很小,如白砂糖,不急不缓,飘忽忽地在土路跑,倏忽间土路就变成了白绳子,扭扭歪歪地向村外奔;青瓦上它也撒欢般扬一把,风一吹,起了一层白纱,变成了白瓦。人家烟囱根或者窗户底下积了一层雪,仿佛粉刷匠睡着了,在梦里画上去的。
渐渐地,寒气愈加凛冽起来。村子里的灯渐次亮了,一盏又一盏,四处点缀的光仿佛将云层里的月影挑下来,昏昏暗暗地装在了窗框里,藏起来。
雪缓缓地落,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雪,都下完,都落尽。
坐在窗前,坐在冬夜里,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窗户上的寒气,把窗帘都冻上了。一夜的寒冬,明天早上又会图上好看的窗花,像无数白色的小银鱼冻僵在玻璃镜子里。
远方,锅炉的老头又开始往巨大的锅炉里填煤球,那高耸的烟囱不停地冒着白烟。如果你走在路上,你愿意驻足,在冰天雪地的寒气里抬一抬头,那么,你就会发现正有一条宽阔的“河流”,从你的头顶浩浩荡荡地飘向远方。
还有远方传来的火车穿行的呼啸声,铁轨被碾压的轰鸣声。那声音清冽又缈远,当然,它已经与这座村庄的冬夜融为一体。如果你不细心,你心里只想着一场饭局,你就不会发现它每晚都在寒夜里响起。
村口的站前,有人披着雪花,背着行囊,在夜色里冻得瑟瑟发抖,他们等待着最后一趟火车,在村庄被雪覆盖的夜晚,走得悄无声息。那铁轨的咚咚声,穿过北方莽莽苍苍的丛林,兴许会路过我出生的地方,那有一条土路,有一个被雪覆盖的村庄。
可惜,我哪儿也去不了。我就如同一只无法再飞回故乡的家雀,在大雪纷飞的夜,窝在鸟巢里,听雪夜里的簌簌声响。
多少次,我都安静地坐在房间,看日头西斜,看天色渐晚,看雪满村庄,在雪纷飞中,回忆人生的来路。
只有此刻,我的世界才是一首绮丽清雅的小诗。也只有此刻,我的心才是安宁的,如一块小小的绢帕,把我缜密又温柔的小心思,紧紧地包裹。
落雪的夜格外静,静的可以让你想起,你一直藏在心里的事,心里的人。
木门吱嘎作响,院前传来牛踩雪的哒哒声,父亲拉了盖房子的木柴回来;姐姐与我正挑灯背书,童稚阵阵,读书朗朗;灯下母亲的缝纫机唧唧作响,火炉里的火苗缓缓地跳跃,夜色寂寥又漫长。
我知道,在这静谧的落雪黄昏,我所有的思绪不过是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或者琴弦。它能让我感知每一条河的心跳,每一朵雪花的飞舞。它们都如同我身体里的血液,都朝着一个地方日夜不停地奔流。
在这个寂静的属于我的时刻,我仿佛看到了我出生的地方,那个低矮狭小的屋檐,听到屋檐上茅草在冰雪下的细小声响,窗棱里透出的灯火跟暗,却很暖。我仿佛可以一推门,就可以坐在暖炕上,与父亲一起烤火吃酒,聊聊这些年的辛酸。
刘亮程说的很对:“我们单枪匹马闯荡世界,还不是为了衣锦还乡。”
可是,当我们终于功成名就,再到回到你出生的地方,才发现,我们最想念的那个人,早已不在这个落雪的世界太久。
这一辈子的雪,已落尽,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