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散文

白塔旁的小屋,小屋旁的白塔

2020-10-21  本文已影响0人  阿泽的小屋

多年前的一个周末,老公开车载着我和一岁多的女儿到他工作的村寨。车子行驶到山脚下又顺着一车宽的机耕道盘旋而上,我和女儿晕车晕的一塌糊涂,好在快到山顶时终于看见一座白塔,几个人在白塔旁忙碌,心里总算安稳了。我知道看见白塔村寨就不远了,果不其然层叠而上的寨子就在抬头处。

老公告诉我眼前的几个人是村干部,白塔很快要完成原址重建,应该是年老的村支书在带领几个村干部做最后的扫尾工作。

老公把车停在路旁,径直朝劳作的几人走去,和他们攀谈起来。我抱着女儿下车,呼吸到冷清的空气整个人激灵着清醒多了,牵着摇摇摆摆的女儿走向晨雾中的几个人。

新建的白塔有三层就在路边的开阔地上,身后是悬崖峭壁,站在白塔的位置可以看见山脚下小桥流水人家;看见那条走到尽头突然变成一条凹凸不平的山道的公路;看见对面山顶森林边一座碉房孤独、幽怨的隐藏在慢慢蒸腾的云雾中。我想从山脚下的某个地方一定也能望到这座矗立于蓝天下的洁白的塔,只是自己忙着晕车一路错过了太多的风景。能将美景一览无遗的绝好位置同样也是山风呼啸的地方,四面八方的风通过这里吹进后面的村寨和密林,即便这会儿阳光普照仍能感受到阵阵寒意。

紧挨着白塔有一座非常小巧的石房,背靠田垄,一半留在大山投下的阴影里一半留在洁净明亮的阳光下。我牵着孩子走向这座房子,姑且叫它房子吧,要不然真不知道这么小的建筑能做什么,很显然它新建不久,石头砌的墙还能看见没干透的泥块儿,甚至能闻到刷在门楣上刺鼻的油漆味。

老公快速的跑回车子取出路上买的一堆零食,我以为这是他给我们准备的,他跑回来在我之前敲响紧闭的小门。敲了一会儿,里面虽有动静却久未开门,于是几个村干部也走过来,连喊带敲,那扇紧闭的门才开出一道不宽的缝。向外看了一会儿才大开。

随之而来的是一张混沌的脸,一张恍如隔世的脸,如同我们唤醒了沉睡几世的人,当他苏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走错了人生。他一脸无辜、受宠若惊,瞪着惊恐的双眼。各种污迹在寒冷的助力下坚固而顽强的在他脸上结了痂,最为明显的是脸颊两旁因为横着擤鼻涕而留下的两道又粗又黑的线,尤为厚重。一头乌糟糟的头发或许是黑色亦或是缺乏营养的褐色,比起颜色更吸引我的是他稻草一样横七竖八、杂乱无章的头型,让我想起马戏团里小丑们无比夸张的爆炸式假发。颈项上重叠的衣领直到无法再往上堆砌才停止,我不用猜就能知道他身上叠穿着多少件衣服。他的身体是那么的瘦小,穿着厚厚的衣物还是赢弱不堪,让我下意识的牵紧一岁的女儿深怕不谙世事的孩子不小心将他碰倒。

或许我们那么多人看着他,让他对自己之前的闭门有些歉意,他一只手扶住门框,痴痴的向我们笑起来,没完没了的笑,没心没肺的笑,当然也有可能是诚心诚意的笑。

老公走近我身边,轻声告诉我他是个重度残疾,已经三十几岁。我的心不由咯噔一下,莫名悲凉起来。老公将一大袋的零食递给他,他羞涩的拒绝,从他们的推让中我感受到他对老公的信任和感激,他含混不清的表达着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吐词。我心疼起这个和老公年龄相仿却被叫做五保户的人,不管他是否能听懂我的话,一个劲儿的说:“收下,收下吧!”。老公将袋子放进去,狭小的屋内一张床一张桌子,东西少却还干净。

站在门口的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回走。我才发现他的右脚形同虚设,简直就多余,他用左脚使力往前跨,再拖动右脚前行,然后又是左脚继续努力右脚继续拖动。走到床头摸索了一会儿,又一步一步的从小屋投影下的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块包装好的萨琪玛。

面带着依旧没心没肺的笑将手伸向我身边的女儿。在他向我们走来的时候女儿就有些焦虑想要挣脱我的手,这下完全吓住了,哇哇大哭起来。他那伸向半空的手停住,脸上全没了笑,懵在那里,不知所措。

我接过他手中的沙琪玛,他如释重负的看着我,又是傻傻的笑,也有可能是满意的笑。随后走到屋檐下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含混不清的说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语言。

村支书看见我们对他很热心,就向我讲述起他的故事。

多年前的一天,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整一晚,原始森林深处的村寨与周围的树林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完全消失在白茫茫的世界里。

早晨金灿灿的阳光从村子背后的山顶泻下时,村支书挨家挨户通知大家扫雪。当他慢悠悠的走上村委会办公楼的二楼廊道,瞥见角落里有一个蜷缩着的身影正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书记不知道这个衣衫褴褛的不速之客什么时候捷足先登的。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单薄的人,老书记不禁打了几个寒战,迫不及待的走过去叫了几声,没有应答,紧张的将手指小心翼翼的凑到那人的鼻翼下。还好,鼻息犹存。于是老书记使劲的推醒蜷缩的人。惺忪的人没有紧张和窘迫,张着空洞的眼睛张着空洞的嘴巴,不知所以然的看着老书记,然后痴痴的笑。

之后,村委会的一旁多了一个棚屋,成了这个人的归宿,也成了全村人每每想到都会于心不忍的地方。善良的村民隔三差五把家中的食物或不再需要的衣物堆到这里。遇到婚丧嫁娶村民都不会忘了给他备上一份丰盛的食物。宰年猪的时候家家户户也会留下一份给他。后来,村民们集资重修白塔,不知是谁提出在一旁给他修个居身之所,于是就有了这个小巧的石屋。

在大家看来石屋里住着的就是自己的手足,就是全村人的牵挂,不管这个人活到什么时候,都要像对待家人一样照顾他、关爱他。那个除了痴笑还有些残疾的人从此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当然也有了让他赖以生存的大家。

小屋紧挨着机耕道,来往的人们只要看见他都会停下和他寒暄,总会给他带来各种物品。住在新家的他每天迎着朝阳拖着残疾的腿一瘸一拐的绕着白塔转,累了就坐在门口的木板上,休息好了拖拽着右腿又开始转白塔。

坐落在村口的白塔是村寨的守护神,承担着驱灾辟邪的圣神使命,承载着所有村民的希冀和祷告,守护着一方天地,养护着一方水土,是村民精神的寄托动力的源泉。他知道白塔对于虔诚的村民意味着什么,也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于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回报善良的村民回敬这片纯净的土地,用无尽的虔诚每天为村民守护白塔祈祷安康。

一年前听说他病逝了,我的心里莫名的感伤和难过。

不知白塔旁的小屋没了他日复一日坐在门前的身影是否落寞了,不知小屋旁的白塔没了他日复一日的祷告是否孤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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