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老屋年代已久，从我出生就早已存在，它的历史应该可以追溯到很远，说是从爷爷的爷爷那时就住在这里了，或者是更早些时候。村子里像这样的老屋有许多，都是用土直接堆砌起来的，墙头上长满了杂草。
说是爷爷奶奶结婚的时候，分家分到了西边这两间房，东边是二爷爷家。从我出生以来，待得最多的地方应该就是老屋了，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忙着工作，我便日日都在爷爷奶奶家待着，说是我很小的时候，老老奶奶还看过我，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太小了，还没有记忆，但我好像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在老屋门前，我躺在小推车里，老老奶奶摇晃着我，轻声哄我入睡。老屋见证着一代一代人的成长，爷爷，爸爸，叔叔，姑姑，我也有幸也参与了老屋的一部分历史。
小时候，每次到爷爷奶奶家，走到门前，还未跨过门前的门板，就开始大喊，爷爷奶奶我来了。记得有一年，奶奶养了几只大公鸡，其中有一只见到人就啄，大概它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看我太矮小，每次都要啄我，每每惹得我大声呼喊奶奶赶来驱赶它，它才作罢。所以那段时间，从来都是边喊爷爷奶奶边直冲进屋的我，总要先在门口呼喊爷爷，等爷爷出来接我赶走大公鸡，可即使这样，那只大公鸡也总找寻机会欺负我，爷爷一不注意，转过身去大公鸡就盯上我了。每次我大声喊叫，加上鸡的叫声，又惹来狗的不满，也真算是鸡飞狗跳了。
老屋门前养了一只老黄牛，那是那个年代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所以爷爷对它格外上心，割草，喂料，老黄牛是家里的功臣，耕地就靠它。我也喜欢它，却又怕它踢我，每次都怯怯地靠近，又不敢离得太近，只有爷爷在旁边的时候才敢接近它，摸摸它，有一张我和老黄牛的照片，小小的我站在它旁边，好不惬意。
老屋里还有一条狗，爷爷可宝贝它了，狗也是最通灵性的。有时候我都会和它争宠，因为爷爷会给它吃钙片，那个时候，每次爷爷给狗吃钙片的时候，小小的我总会在旁边讨要几片。爷爷养过好几条狗，每一条都会精心对待，所以才会到后来，爷爷走的时候，他养的那条狗一直待在老屋，不曾离去。
老屋里承载着无数的记忆和欢乐，昏黄的灯光下，我与爷爷坐在饭桌前，爷爷喜欢喝酒，小小的我对酒充满了无尽的好奇，不明白它是有怎样的魔力，让爷爷如此痴迷于它。可是我是不被允许喝酒的，于是，每次吃饭的时候，爷爷给自己倒一杯酒，给我倒一杯水，我便沉浸在与爷爷干杯的喜悦里，那个时候的我不懂喝酒为什么要碰杯，只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余光里，我好像看到那个小女孩端着红色的瓷杯，用尽力气与面前老人举起的酒杯一碰，听到酒杯发出的碰撞的响声，咯咯地笑起来，仿佛完成了一个伟大的仪式，而面前的老人，同样微笑着，宠溺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那爽朗的笑声在老屋回荡着，回荡着……
老屋里有土炕，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不吵也不闹，小时候，我最喜欢在上边蹦哒，从这头跑到那头，乐此不疲的玩着自己的游戏，每每此时，奶奶总会说，轻点跳，一会把炕跳塌了，看你今晚上睡哪。我放慢了脚步，却又趁着奶奶去外屋做饭的空，又开始跳来跳去，土炕和外屋是连着的，我在屋里蹦哒，奶奶在屋外烧火做饭，饭菜做好了，土炕也便烧热了。说到做饭，就不得不说我在老屋吃过的那些饭，应该是我这一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吧。奶奶做饭从来都是最好吃的街坊四邻都这样说，听爸爸和叔叔说，他们上学的时候带的奶奶炒的咸菜，从来都是最受欢迎的，每次拿到学校，都会被同学抢劫一空。对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奶奶的手艺自是没得说，那时候，每次放学跑回奶奶家，远远看到老屋烟囱里冒起的炊烟，便知道奶奶一定是在做饭。进屋来不及放下书包，便先拿起筷子抢食大餐。等大家都回来了，饭菜也差不多都准备好了，大家围坐一桌，品尝这人间美味。那个时候的我又怎会知道，后来的我，再也吃不到这熟悉的味道了。
水饺，油饼，煎饼，粥，馒头，包子，炒菜，那些在老屋里吃过的美食，大都出自奶奶之手。灯光下，烟雾缭绕，奶奶坐在板凳上，身边是一堆柴火，大锅里蒸着馒头，奶奶正在烧火，小小的我站在旁边，时不时地寻问还不好吗？什么时候可以吃啊？来不及等它稍稍变凉，便迫不及待的去品尝那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咬一口，皮薄肉多，肉汤的汁液浸入面皮，混合着肉香，来不及仔细咀嚼，一个大包子早已下肚。老屋的美食太多，一一细数也数不过来，金黄薄脆的油饼，我最喜欢吃刚出锅的油饼，又偏爱吃油饼的边缘部分，因为我觉得那个地方的饼最筋道，最脆，咬一口，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不用吃菜，光吃饼就足够了。我这贪吃的家伙每每等在奶奶身边，等着刚刚出炉的油饼，撕下最边上的一块，有时候，下一张饼还没出炉呢，我就已经把饼边都吃完了，奶奶烙饼的速度都赶不上我吃的速度，她便会说，你吃当中，别只吃边上的啊，那不是还有挺多嘛。我偏偏不，眼巴巴地等着下一张饼的出锅。好像又回到那个时候，老人正忙着烧火烙饼，小女孩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锅里的饼，心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翻面，什么时候才熟啊。炊烟里，祖孙俩的身影定格在老屋里……
老屋里有多少欢乐的时光啊，每每过年，姑姑们回来，全家聚在一起，炒菜做饭，喝酒，大人们忙着边做饭边唠家常，孩子们在院子里疯玩，你追我跑，跳绳，打沙包，跳北京格，玩扑克，玩的不亦乐乎。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却是一去不复返了，那样的团圆也不再有了……
后来的后来啊，小女孩长大了，家里盖了新的房子，大家搬了新家，来老屋的次数便减少了。后来，爷爷一个人搬回了老屋，那个时候的我，怎会了解一个老人内心深处的孤独，爷爷本就是一个喜热闹的人，又极其喜欢小孩子，他一个人住在老屋的时候，想起以前老屋里那些时光，会落寞吗？我去老屋的频率减少了，小时候是天天待在老屋，后来搬家了，去老屋也少了，爷爷一个人在那住的时候，也只是放假的时候去看爷爷，每次都匆匆忙忙地，把带给爷爷的东西放下，坐一会，就跑了，其实想来，他需要的根本就不是钱和食物，他只是想我们可以多陪陪他，这比什么都强。可是那个时候的大家好像都不了解，又好像都很忙，每次都是放下东西，嘱咐他两句，你少喝点酒啊。就匆匆忙忙的走了。我不知道，爷爷独自一人在老屋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心里一定很孤独吧，这个他从出生就待着的地方，从他小时候就有好多人住着，到他成家立业，儿女围绕膝下，到孙子辈出生，老屋里一直热热闹闹，而如今，儿女长大可，他年纪也大了，老屋还在，却也只剩他一个人住在这里，那些深夜里，他在想些什么呢？直到他最后一个人孤单的离开，我们都没有好好了解过他的内心，在他生命最后的旅程里，我们给他的温暖又有多少呢？这个从小疼我爱我视我为掌心里的宝的人，这个我曾经承诺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他，给他买最好的酒的人，还没等到我实现我的承诺，就一个人孤单地在老屋，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现在想来，那几天的日子，应该是我最后在老屋待的日子，也是在老屋待的最痛苦，最撕心裂肺的日子。现在回想那几天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那天是中秋节，在学校的我听闻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眼泪止不住的流，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从村子里穿过，一步步向老屋走去，仿佛有千斤重的重量压在心上。我想这一定不是真的，回到老屋，我一定可以看到爷爷在门口迎接我，笑眯眯地还是以前我每次去老屋的模样。一点点接近老屋，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如何跨过门板，还未走到院子，已传来了姑姑们和妈妈的哭声，院子里灯昏黄，周边是无尽的黑暗，正对着的堂屋里放着一口棺材，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提醒着我所有的发生的这些都是真的，爷爷走了，离开了老屋，离开了我们。我看到爸爸妈妈姑姑围坐在那，他们早已哭的嗓子沙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止不住的流眼泪，我不知道爷爷最后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就这样悄悄地离开了我们，给我们留下无尽的遗憾。我走向里屋，爷爷的被子还铺在那，喝酒用的杯子，手机，吃的食物都还在那，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老屋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我的爷爷，却躺在那里，再也不会醒来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那两天应该是我这辈子在老屋经历的最痛心的时候，我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那种痛无时不刻地侵袭着我的心灵，我看着这个最后在老屋里举行的仪式，看着一个个仪式进行着，提醒着我我的爷爷在慢慢地离开老屋，离开我们，每一次仪式的进行都在一层层地剥我的心，我痛苦呐喊，可却再也换不回一丝曾经的温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我的爷爷真的离开了这个他待了一辈子的老屋，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这在老屋最后的几天仿佛终结了许多过去，有人说，人总会在一瞬间长大，我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可是自那之后，我觉得生命中很多东西都发生了变化，那些我曾经以为很重要的，曾经为此伤感痛心的，与爷爷的离开相比，都微不足道。可是，当我明白这个道理时已为时已晚，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再也不能拥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了。在那之后，我便很少回老屋了，以前爷爷在，还能经常回来看看，爷爷走了，回来只是触景伤情，徒增伤心和难过，偶尔去，也是匆匆忙忙就走了，姑姑每次去都会落泪，我知道，她想爷爷了，我也是。
人们都说落叶归根，只有自己的屋才是最后的归宿吧，后来，听说，奶奶活着的时候，想着回老屋，回去烧火做饭。那个时候的我们又怎会知道，那是她再以另外一种方式暗示我们她要离开了。爷爷走后的第三年，奶奶也离开了我们。从此以后，关于老屋，所有的记忆好像都终止了，爷爷奶奶的离开，带着我对老屋所有的回忆和眷恋，就这样一同离开。
没有人居住的老屋，显得更加荒凉与落寞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风吹雨打，也更加残破不全了，一边的土墙已经倒塌，曾经我每天蹦哒的土炕早已消失不见，那间生火做饭的屋子也早已不复存在，唯一存留的堂屋里边也早已不是童年的模样，我的老屋，就这样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想了好久，发现手机里边竟没有一张老屋的照片，这唯一的一张，还是姑姑当时拍的，我们的老屋……
老屋的柿子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