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德的文学梦

文/悍客罗 

在张飞家的猪圈旁边，是一片桃花园。刘备在那里举办小说朗读会的时候，有十三个买猪肉的顾客晕倒了。

在认识张飞之前，刘备一直是一个卖草鞋的。

在涿县，卖草鞋并不是一个好营生。但除了卖草鞋，刘备好像不会干别的。从这点上看，他并不像他爸爸，刘备的爸爸是一个木匠，做过不少柜子。刘备小时候经常看爸爸做木匠活，他搬个小板凳，看着爸爸用斧子和凿子打磨木头，做出一个个凳子、桌子、柜子。爸爸闲下来时，就给他讲各种故事，从开国皇帝斩大蛇，讲到王莽篡汉，有一次爸爸喝了点酒，还说自己也是皇室后裔，只是为了避祸隐姓埋名，早就断了宗谱。刘备那时候虽然年龄小，但也渐渐懂事了，随着时间推移，别的话他都没记住，但“皇室后裔”这个标签，他可是经常挂在嘴边的。

除了卖草鞋，刘备还会写文章。他觉得自己是当时数一数二的青年作家，“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成为一代文豪”，每次刘备这么说话，要么是刚刚喝醉，要么是在张牙舞爪做恶梦。有段时间刘备经常做梦，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倚着树就能睡着；卖草鞋时，枕着鞋筐，轻易就能鼾声如雷。人们纷纷传说他是睡梦罗汉转世，他却说自己是文曲星下凡。 

在刘备的梦中，他的名字被广为传颂，人人手里拿着一份他写的文章。留着山羊胡的私塾先生摇头晃脑，正在教授牙牙学语的孩子们背诵课文，“文/刘玄德”，每一篇被广为传颂的文章最后，都有刘备给自己起的笔名。每当读到最后自己的署名时，刘备总能在梦里笑出声来，好几次把街上拉货的驴子吓得狂叫，他还以为是梦里为他欢呼的人在大笑，继续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为了实现自己的文学梦，刘备做了不少努力。

他给县衙写告示，通知那些犯了死罪的人回来自首，因为文采过于飞扬，引用了太多典故，大部分识字不多的通缉犯们根本读不通顺；他给卖绿豆的关羽写广告文案，虽然“吃绿豆治百病”的理念传播出去了，但刘备的名字却还是叫不出三条街——那三条街上，倒是经常回荡着刘备媳妇对他孜孜不倦的数落。 

一切发生改变，始于他主动去找张飞，要用朗读自己小说的方式，帮他招揽生意。

于是，在那桃花盛开的时节，猪圈旁边的桃花园里摆了一条桌子，一壶茶。临近中午时分，来集市上买肉的人多起来，张飞敲锣打鼓，把买肉的人鼓噪到园子里，听刘备说书。 

故事是这样的。 

刘备十五岁那年，只有一个朋友，就是家里那只灰狸猫，这只猫抓过麻雀，追过兔子，还吃了邻居家刚刚出生的几只小猫。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吃过午饭之后，刘备带着猫出去遛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升天了。 

从此之后，他们家就接二连三发生怪事。院子里的羊，只生母羊，每次只生一只，生完之后就会难产而死，循环了三代之后，刘备的父亲因为忍受不了母羊生产时的惨叫，在最后一只小羊还没长大时，就把她卖给了游村的贩子。 

从此之后，刘备就开始日夜思念那只小羊。思念到什么程度呢？他开始学着吃草，在山坡上爬，披上雪白的羊皮，满地打滚。当父亲从山坡上把他抬回家时，他满嘴叫着咩咩，不说一句人话。 

第一次读书会不欢而散，观众好像没什么反应。

从事后的读者调查来看，大家纷纷反映说，没见过猫会升天，也没听过羊只生一只崽，更不相信刘备会变成一只羊。还有人说，倒是希望刘备能一直咩咩叫，别再出来丢人。 

刘备决定在第二次增加一些细节，使故事更加丰满。 

他化身张飞，讲述了自己如何爱上一头猪，并为了争风吃醋因爱生恨，最后把它做成腊肠的故事——这次朗读会，有观众开始吐了。刘备很欣慰，他觉得面对观众直白的反应，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刘玄德的文学之路，又清晰了一点。”那天晚上，他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道。 

第三次，他决定讲一个真人真事。 

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刘备操着他的河北口音，开始讲故事了。 

刘玄德从小就认为自己是个女孩，他从不愿跟男孩玩，他喜欢红衣服，他喜欢唱歌跳舞，摘树上的樱桃吃。长大后，为了传宗接代，他娶妻生子，大家相安无事。直到遇见红脸的关羽，他再度找回小时候的感觉，在关羽面前，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弱女子。于是，他每天早出晚归，挨着关羽的绿豆摊位卖草鞋，不管风吹日晒，从不缺席。 

这一切，都被对面猪肉摊上的张飞看在眼里。年轻丧偶的张飞，看起来粗鲁无礼，其实却内心细腻，从见到刘备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人和自己是一路人。 

于是，三人结为兄弟，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     

“操！”专门赶过来看热闹的关羽，在人群中忍无可忍骂了一句，脸更红了。张飞则默默收走了桌子，一言不发回到猪肉摊。围观人群中晕倒的几个大爷，陆续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强装镇定，像没事人一样赶回家。 

但没人想到，这事居然闯了大祸。 

黄巾起义的张角，是原教旨主义的坚定信仰者，在他眼里，不合常规的东西，都该一把火烧掉。于是，必须严惩反传统的刘备，和他的两个基友——虽然，他们只是在故事里成为基友，但在张角看来，虚构也是罪证，也要付出代价。 

捉拿三人的骑兵在涿县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刘备背着草鞋筐子仓皇而逃，他没想到不羁的文学梦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他对打扰了张飞卖猪肉的生意，感到一丝愧疚。 

北极星在头顶闪烁，刘备喝了一口凉水，想起小时候爸爸做木匠活时说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我的宿命就是做木匠，刘邦的宿命是斩大蛇当皇帝，你——现在你还小，但也要想想，自己的宿命是什么？” 

刘备烧掉筐里厚厚的一沓手稿，那里有牧羊少年穿越沙漠去找钻石的故事，有一只老虎漂洋过海历经八十一难修炼成人的故事，有三兄弟横跨冰原开疆扩土征服雪山密林的故事，如今它们都成了一堆星火，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只偶尔泛一点光彩。 

万万没想到，最后张角还是抓到了刘备。 

当张角一把鼻涕一把泪跟刘备讲述自己因为从小女性化被人歧视，长大奋起反抗这个异性恋的世界，但为了胜利还得伪装成纯爷们的故事时，刘备突然意识到：刘玄德的文学梦，可能快要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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