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春 晖 映**》2019-10-18
三 春 晖 映
文|闻禾
(1)
听说老家有些杂事儿,母亲执意要回去看看。其实老家除了那所空院落,什么也没有了。父亲也连忙背上那个装着专用餐具、洗具的绿色挎包,慌着陪老伴一块儿回。我没有同意,母亲回家去看看我不赞成,父亲要去,就更不成了。母亲严重晕车,而父亲的身体,根本经不起寒冷。被窝是他冬季唯一的去处,多少个冬天了,今年是他第一次脱离被窝。老家那么冷,他那身子骨肯定吃不消。冻病了,还不是母亲的事儿……
母亲齐耳短发,柳眉杏目,朴素却整洁的粗布衣衫,乡村特有的生活方式,更加突出了她那贤淑大方的特质。自然而温馨的笑意似乎从来就没离开过她那端庄清秀的面容,在我的意识里,母亲的表情非常单一,这单一的表情就是那种文雅恬淡的笑意。母亲的表情里,似乎不曾有过刚毅坚强的蛛丝马迹,同样也不曾见过任何温怒与气急的痕迹,即使在母亲特别生气之时,她的表情和语调里都掩盖不了那种笑容的韵味。母亲如一泓由柔情与美丽蓄成的清泉,甘甜而宜人,母亲不是巍峨高耸的山峦,却坚韧而挺拔。
母亲一直是姥姥的掌上明珠,在娇生惯养中长大。
父亲是普通的煤矿工人。(过去)在农村人的心目中,工人(无论工资几个)占据着绝对优势,工人是吃商品粮的,不用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地种地,可以天天吃馒头,月月有钱花。
不知道是否因为父亲的非农因素,娇柔美丽的母亲成了父亲的妻子。
母亲绝对想不到,她的这一嫁蕴含着什么,绝对想不到她的角色——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将要融会的内容。她怎么想得到,她居然能成为全家生活重担的“挑夫”,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成为全家人依赖的主心骨。
母亲是柔弱的,然而她必须丢弃柔弱,母亲是贤慧的、也是美丽的,她需要用温柔和贤慧滋润渗透并支撑着家里的每一条有感觉、没有感觉的神经。没有母亲,很难想象我们的这个家将会是个什么样子,没有母亲,的确就没有我们这个家,更没有我们全家的今天。
(2)
母亲走过的道路不堪回首,也许她本人并不这样认为。但是作为这个家中的长子,我深切地感受到,母亲肩头“挑过的担子”,假如搁在我的肩上,我一定会被压垮的——
在我背起小书包走进学校的前夕,爷爷去世了。从此以后,我们家就开始灾难不断,再没有消停的日子可过。
长期在阴冷潮湿的井下作业,飞扬的煤粉开始侵袭父亲的肺部健康,最初没当回事儿的连连咳嗽,原来是肺结核遗留的种子。种子发芽,成长,逐渐成熟,由于治疗不够及时,父亲成了慢性肺病患者。病情稳定后,父亲离开井下,成了煤矿的守门人。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的两条腿开始疼痛,医院的诊断结果证明,我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风湿性关节炎比较容易转成风湿性心脏病,很危险的,必须抓紧治疗。为了给我治病,她想尽了一切办法,除了四处求医,打针吃药看医生进医院,还把风水先生请到了家里,住宅走向、房屋、大门等的朝向都成了治病的“大夫”。然而,我的病情终究没有明显的好转。记得小学毕业考中学的那阵子,两条腿疼得根本走不了路,考试的时候,是老师和母亲交替着把我背到考场去的。好在上了高中以后,我的病渐渐地轻了,慢慢地也就好了。
老天似乎不让母亲有片刻喘息的机会,虽然她不可能不惦记长期病号的父亲,然而家中的灾难却马不停蹄,在持续中不断升级。家长放心、老师喜欢、同学羡慕,学习等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非常聪明的弟弟,平地震雷,成了精神失常、神志恍惚的人。平日默默无语、不善言辞的他,不自主地游走于人群密集的场所,天天口若悬河,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云山雾罩,没完没了地“演讲”。弟弟住进了医院。
弟弟的病必须靠药物缓解、控制。可是弟弟的脾气很倔,情绪极不稳定,时而顺从,乖乖地吃药,时而逆反,说破大天也没有行动,有时候当面痛快地吃下去,背后又狠狠地吐出来。母亲发动了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来监督弟弟,不敢给他任何的刺激,然而弟弟的病仍旧不断地反复,不断地升级,经常无可奈何进医院,忐忑不安带回家……
虽然是祸不单行,可也没有这样拥挤着、扎着堆儿行的啊。
(3)
奶奶是封建体制下的过来人,思想保守,重男轻女。唯一的儿子(我的父亲)长期受病魔的折磨,疼爱有加的两个孙子(我和弟弟)一个还没有脱离病痛,另一个又紧跟了上去,再加上当时外界某阶段一些因素的导火,奶奶的神经弦绷断了,折了——奶奶疯了。
奶奶满世界地跑,执意要找回家中“丢失”的东西,一次次地找到小队干部、大队领导或打架或理论,坚决要把被“抢走”的家什搬回家……。大部分时间,奶奶都在自家的田里转悠。平时母亲总是连哄带骗地把让奶奶带在身边,一起下地,一起收工。可是奶奶并非那么顺从,稍不留神,就可能不见了奶奶的踪影。有一次,奶奶离家三天三夜,母亲等找了三天三夜,才将满头柴草的奶奶找回家,母亲哄着奶奶给她洗手、洗脸、梳头,把脏衣服换下来,端上热腾腾的汤面条……
我上大学期间,父亲病退回了家;奶奶晚年开始信耶稣,成了忠实的基督徒,加上年纪已迈,很少再四处随意的跑啊、吵的了;弟弟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基本上得到了稳定的控制;大妹妹待嫁,小妹妹上了高中,成绩不错。
我不知道,母亲靠什么支撑着我们家这方“不凡”的天空,是什么力量,有什么理由,让母亲这样无怨无悔、任劳任怨地操持奉献。这么多年来,这么多故事,我从来没见过母亲和奶奶、父亲、姑姑以及逐渐长大的我们兄妹红脸、拌嘴。母亲是温柔的,而母亲又不仅仅是温柔的。
时光弹指,小鸟一样的我们一个个展翅飞出了家门,最小的妹妹大学已经毕业了,弟弟也有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还结了婚。家里只剩下了母亲、奶奶和父亲。
岁月无情,体弱多病的奶奶和父亲却要依赖被窝里的温度抵御严冬的寒冷。这些年来,一入冬,奶奶和父亲就不再起床,吃喝拉撒睡都在这小块的空间里进行。
被窝里的父亲是不吃饭的。他每天只靠三五片饼干和一些白开水维持生活和生命,甚至有时好多天可以滴水不沾,粒米不进。父亲很固执,不听劝,送他上医院,劝他看医生,非常困难,在床上的这么多个冬天,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知道自己的情况”。
被窝里的奶奶比较正常。母亲每天都给奶奶梳头,洗脸,喂饭,还经常做些翻身、起靠等适当的活动。上了年纪的人,大小便比较成问题,有时候折腾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有,而有时候呢,刚有便意,还没来得及准备就已经……
(4)
奶奶(享年86岁)去世以后,母亲结束了两只病榻之间的来回穿梭、以及长期伴随“卧床不起”的一系列生活。然而母亲并没有感到轻松,奶奶的死令母亲很伤心, “她躺在那儿,是个生命,有口饭我可以端给她吃,现在倒好,我给谁端饭啊。”
后来,我们兄妹几个共同集资,多少也借了一些钱,在我家的附近给二老买了一套房子。房子不算太大,但也算宽敞、亮堂,条件也不错,暖气、液化气都有。房间里不冷了,父亲的身体也奇迹般地好了许多。整个冬天神色很好,经常和母亲一起散步、走楼梯,陪母亲逛街、买菜、做饭。
夕阳无限好。虽然冷酷的岁月和沧桑的经历已经将母亲满头的秀发染成银丝,在母亲俊俏、清秀、白皙的面容上刻上了皱纹,但母亲那特有的微笑,支撑着全家的、颇具感召和亲和的坚定的笑容,一直都不曾改变过…… 康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