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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梦醒

2023-04-25  本文已影响0人  冬天到了春天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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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梦醒,鸡鸣了。顿身轻、一叶如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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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梁琪,我去开会,下班等我一下,我跟你说点事哈。”组长马姐对梁琪耳语,挤眉弄眼,颇有几分神秘。

梁琪所在的学校是聊城一所重点中学,大学毕业生能进来当老师的就像鲤鱼跳龙门。聊城一中招聘老师就像选果子一样,学历合格了,还要看长相,社会上常有类似的议论。

“那梁琪有来头吧?”“她腿有毛病,人长得也不出众啊。“她怎么能进我们学校?”“查查她的背景,看看她爸是干什么的?”

三年前梁琪入职的时候,学校里还真掀起不小的风波。

论学历和水平,梁琪不赖,但是她有个致命的缺点——小儿麻痹症。每次看她上下楼都需单腿蹦,走平道的时候也是“地不平”,要比常人慢半拍。

“梁琪,还在批呀,敬业天使啊。”马姐匆匆忙忙回屋,校长召集教研组长开会,硬是拖延了半个多小时下班。

梁琪心里像揣了个兔子,马姐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马姐凑到梁琪旁边,“好事啊,给你介绍个对象哈。”马姐笑盈盈地看着梁琪。

梁琪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泛起微微红润。“马姐,又让你操心了。”

梁琪今年29岁,工作后,亲朋好友都帮她张罗对象,但是很多男士都“望腿兴叹”了。

马姐快人快语,“我家你姐夫前两天到尖山乡中学检查工作,那学校有个小伙子特别优秀,他们领导说他还没有对象,你姐夫就想到你了。”

梁琪只是笑却不接话,这些年相亲屡次受挫,尤其她听见“优秀”这两字,觉得这又是一次“见光死”。

“你姐夫把你好一顿夸,把你的家庭背景也介绍了,小伙子感兴趣。”

马姐催促道 ,“现在的媒婆好当,双方留个电话、加个微信就成。你没什么意见就把微信号给他,谈谈呗,有缘就成,没有缘就交个朋友呗。”

梁琪觉得马姐说得有理,自己从来没谈过恋爱,总不能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吧,梦还是要做的。

马姐坦白地说她爱人也没“查户口”,只知道,小伙家住尖山乡三道沟,家里条件一般。

听到这些话,梁琪反倒有点暗喜,现在城里的姑娘找对象物质着呢,他家这样的条件找个城里姑娘不容易。我这腿不好,他家庭条件不好,也算找个平衡吧。

她告诉马姐等和父母商量一下,第二天给信儿。

02

梁琪回家把情况跟爸妈一说,爸爸一脸乌云,双眉紧蹙,他不喜欢女儿找个农村对象,“我跟你妈干了半辈子才从农村爬出来,找个农村家庭,以后麻烦事多了。”

早年,梁琪爸爸在山村小学当校长,上级领导小会上表扬,大会上提名,后来成了省劳模,再后来一点点升到聊城教育局副局长。在农村过了20年,梁妈才跟丈夫进了城,去年刚退休。

梁妈倒是欢喜,“我就希望女儿找个这样的,他家里条件不好,咱家好啊。”在儿女婚姻问题上,妈妈比爸爸着急。

“农村怎么了?你不是农村出来的?事在人为,要是真成了,就让老二帮他调到城里,找个好单位。”梁妈说的老二就是梁琪的二叔,是聊城组织部长。妈妈心急火燎,添薪加柴。

梁琪和小伙子加了微信。他叫吴昕,在尖山乡中学当校长助理,助理就是帮校长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属于学校里的行政人员。

在微信上聊了一段日子,彼此印象不错,一个周末,吴昕约定进城和梁琪见面。

梁琪第一次到这种地方。茶室屋内的灯光柔和温馨,一壶红茶散发着浓浓的香气,桌子上的玫瑰花朵朵含苞待放,春意浓浓。

梁琪打量着吴昕,他中等个头,身材匀称,穿着一身西服,但是只能叫个西服而已,前襟有熨斗烫过的亮印,衣袖皱皱巴巴。

小伙子精神头蛮足,五官挺周正。一双眼睛会说话,笑起来蛮好看。说话声音有磁性,举止颇有几分领导范儿。

梁琪戴一副无框眼镜,虽不算漂亮,但白白净净,不失典雅。她走路很慢,但不知道底细的,或者不认真注意,还真看不出她腿有毛病。

梁琪一见面就把自己的身体状况向对方讲清楚,“想当年,爸妈整天忙得顾不上我……”梁琪两岁时,有一天莫名地发烧,她奶奶迷信,说是犯了邪,找大神给调理,结果耽误了治疗,后来一条腿就不好使了。

“那应该是小儿麻痹吧。”吴昕听得频频点头 ,并不时地给梁琪递水果,倒茶水。

梁琪告诉他,当她12岁的时候,看到其他的小伙伴蹦蹦跳跳上学,她恳求妈妈上班把她带上。就这样妈妈爸爸硬是用自行车驮着她,翻山越岭,让她读完了小学和初中。

“我奶奶说我这些文化水就够了,日后在农村找个男人嫁了不成问题,但是我坚持自己的梦想,一定要读完研究生。”

吴昕像是在听故事,他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小女子不简单。”

但他对自家的情况缄默不语,只是当梁琪问到他的时候,他才有应答。梁琪没多追问,她不想强人所难。况且她觉得找对象关键是看人品,只要人好其他方面不必苛求。

两人正谈得起劲,突然吴昕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他赶紧走到屋角,小声说了些什么,就匆匆挂断电话。

过了不久,吴昕为难地说,“梁琪同学,实在不好意思,家里有点急事,我需要回去一趟。我们下次再约哈,等我微信。”

“你去吧,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吱声哈。”梁琪欣然答应。

但紧接着她心里就开始犯嘀咕,家里有什么事会比你第一次约会还重要呢?

03

走出茶室,吴昕赶忙掏出手机,“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你在哪儿?”

原来吴昕接的电话不是家里打来的,是蓝灿,他的前任女友。

她是吴昕的大学同学,家有钱又有势,爸爸当年是白城税务局长。平日蓝灿花钱如流水,和吴昕交往期间,她是“倒贴”的,吃吃喝喝,杂七杂八都由她出。

三年里两个人黏糊得像浆糊,差不点就支门过日子了,吴昕梦想将来她爸爸能在白城给他找个好工作。

但是在毕业前夕,吴昕的期许像座无根基的大楼,轰然倒塌,美梦成了泡影。

“我们分手吧。”蓝灿的眼睛哭得像灯泡。

“为什么?”吴昕愣在那里,“你是真心话?”

“他们说你想和我在一起,就是做白日梦。如果我不听劝,他们就要掐断我所有的经济来源。我怎么办?你能养得起我吗?”

吴昕最后也想开了,这两年反正他没吃亏,觉也睡了,钱也花了,以后就翻篇呗。都说大学里的爱情不靠谱,也真是。

毕业后,吴昕回了老家,他换了电话号码,这三年里他们是江水不犯河水。

在和梁琪约会的时候,他看到这个熟悉的号码,吓了一跳,庆幸自己当时没慌,没表现出什么异样。

“怎么,你还能钻到地洞里啊。我在火车站前,你快点过来哈。”电话那边传来蓝灿嗲声嗲气的声音,和以前一点没变。

吴昕来到车站,蓝灿跑步迎过去,她还是过去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

“亲爱的,你一点没变。”蓝灿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大学时代,她一下子投入吴昕的怀里。

吴昕赶紧挣脱开她来,“哎,别这样,让熟人撞到了多不好。”

蓝灿告诉吴昕,毕业后她回到了白城,父亲帮她在银行找到了工作,两年后她嫁给了市委领导的儿子。

“我这次来聊城谈点业务,能住上一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的电话。”

现在的蓝灿比以前更多了几分妩媚,那一晚,俩人重温旧梦,在宾馆里鱼水相欢。

再说梁琪和吴昕分开后回了家,梁妈急不可耐地奔过去,“琪琪,头一次约会,这么早就回来了?”梁妈盯着梁琪的眼睛,眨巴着眼睛凑近看,像探雷一样。

“拜了。”梁琪嘟噜一句。

“怎么又拜了?你不同意还是他呀?”梁妈的脸一下子凝住了,如同一个火红的铁球瞬间投入凉水里。

梁琪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我的老妈,别操心了,你做梦都想钓个金龟婿,这回估计我能嫁出去了!”梁琪搂着妈妈的脖子,她鼻子有点酸,这些年妈妈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

“看看梁琪,脸都放光了,恋爱中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多会儿吃你的喜糖?”吴姐这个半拉媒婆拿梁琪开涮。

“是吗,”梁琪照照镜子,笑着怼了一句,“和尚不急太监急。”

吴昕每个周末进城一次,俩人有时候一起看电影,有时候逛逛商场,因为除了这些地方也没什么可去。大男大女和那些小青年谈恋爱还是不一样。

“周末就别出去瞎逛了,让吴昕到家里来吧,反正迟早都是咱家的女婿。”丈母娘喜欢女婿还真不假。

吴昕也特别会来事,嘴甜、腿勤,梁妈乐得合不拢嘴,逢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女婿就是半拉儿”。

“都老大不小的了,等‘五一’前后挑个日子就把事儿办了吧。”梁妈对吴昕说。她着急呀,因为女儿还大他一岁,不能再拖了,她怕夜长梦多。

梁妈说房子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毕竟就一个独生女,东西早晚都是她的。吴昕家困难,他们也没指望他什么。

按照当地的风俗,姑娘在出嫁前,要到婆婆家“看家”,婆家要给彩礼。梁妈找人取了个好日子——腊月初八。

“我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彩礼免了,家里人坐一起一块儿吃顿饭,别以后见面都不认识。”梁妈给吴昕一颗定心丸。

但是这次“看家”发生的事却让梁家人始料不及。

04

腊月初八一早,梁琪一家、二叔、二婶、大姨、大姨夫,还有个小不点(大姨家的3岁小孙女),再加上媒婆马姐两口子,共10人,从聊城出发。

大人孩子摆一桌就行,梁家的亲戚不少,梁妈不想给吴昕家造成更多的麻烦,只选了几个代表。

三道沟真是不虚其名。离城区约80公里,虽然距离不是很远,但是下了主道,要走30多公里的土路,上坡下岭,出了一个沟,又奔向下一个沟。

乡下的路沟沟岔岔,村民们家的草垛紧靠路边,散养的鸡鸭鹅狗在路上摇摇晃晃,车速根本起不来,走了3个多小时才下屯子。

“坚持一会儿哈,前面那个屯就是了。”马姐老公武大志领路,他熟悉地形。

“这真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大姨晕车,一路被悠晃得苦胆快要被吐出来。

梁棋心里却是别样的风景。她是在山里长大的,沟里空旷幽静,虽然冬天草木枯靡,但是春意已悄然萌动,她喜欢。况且以后嫁给吴昕,她就会成这一带的“跑马灯”了。

进到屯口,吴昕一人在岔路口迎接,还是那身西服,他快步地迎上去。

梁母的脸刷地一下耷拉下来,心想,我们大车小岭,一路风尘,也不至于这么没人气吧?但是她还是尽量克制下来,把耷拉的脸使劲提拉上去,强装笑脸招呼着众人跟着吴昕走,告诫自己必须把这台戏唱下去。

“实在不好意思,家里人手短,他们赶着做饭呢”,吴昕也看出了准岳母的不高兴,她跟梁琪小声解释,梁琪表示理解。

吴昕的家还需要往里走。远远看见几间低矮的房子,被秃树掩映在山坡底下,周围没有邻居,死气沉沉,只有烟囱里飘着的袅袅青烟,方能给这静寂的山坳增添点活气。

走进一看,这是四间茅草房,房顶有几处还用瓦片压着。窗户是上下开的,一个个小格子,最西头那扇是用塑料布钉的。

“这是地道的山里人家。”梁母一边说,一边招呼大姨的小孙女别让狗咬着。她脸在笑,心却在哭,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嫁到这样一个地方。

“爸妈,城里的客人来了!”刚进院子,吴昕大声向屋里喊。

“快进来,大妹子。”吴昕妈拉住走在前头的梁琪妈,又喜滋滋地看着梁琪,“这孩子真白净。”吴昕妈60多岁,一张脸黢黑,一双大手粗粗糙糙,一看就是饱经风霜的女人。

吴昕妈很热情,招呼客人到炕上坐。其实客人也只能上炕坐着,因为家里没什么可坐的家私。家徒四壁来形容吴昕的家一点也不为过。

吴昕的爸爸很木讷,核桃皮似的脸上,眼皮快把眼睛都盖上了。看见这么一帮人来,显得格外拘谨,“快坐,快坐。”

家里没有别人,吴昕的表姐过来帮忙,她住在一道沟。其实吴昕有个亲姐姐,嫁得太远,回来不方便。表姐动作麻利,外屋案板上有炖好的鸡和排骨,豆芽凉菜拌了一盆,还有炸好的地瓜丸子……

农村的大锅需要烧柴火,在锅下有个20几岁的姑娘在添柴,看见来人不说话,只是傻傻地笑。

梁琪问吴昕她是谁。“她是我妹,有点智障。”梁琪仔细打量一下她,脸蛋不丑,但是看人眼发呆,乌拉乌拉地不知她想说什么。

“真可怜,她是先天的吗?”

“是的。”

正说着,从西屋里冲出一个男人,嘴里直嚷嚷,“为什么不让我出来?我不让喃歹饭(你们吃饭)!”吴昕上去拉他一把,没拉住,野男人把案板上一盆丸子掀翻……

大姨的小孙女吓得嗷嗷哭,躲在大姨的怀里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家里一时乱了套,吴昕和他爸、他妈一起,还有马姐爱人一块儿把这个疯男人推进了那个钉着塑料布的西屋,任凭他在里面拳打脚踢,叽哇乱叫。吴爸连连自责忘了把他锁起来。

“他是谁?怎么回事?”梁琪瞪大眼睛看着吴昕。此时的吴昕头发蓬乱,额头也被挠了一条血凛子。

“他是我哥,是个疯子。”

“他是咋疯的?”

“从小就有病,越大越坏。”吴昕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梁爸自打进了院子,就没有说一句话。他的心里是无味杂陈,他心疼自己的女儿。

勉强吃了顿饭,然后梁妈催着大家赶快走,说山里黑得早,其实最关键的是她想赶紧离开这个家。

梁琪没有吃什么东西。临走吴昕塞给梁琪一个红包,应该算是彩礼吧,但是梁琪没有拿。

05

“看家”回来后,梁妈恐怕是在吴家受了惊吓,连续几日卧床不起,晚上噩梦不断,早上醒来大头下沉。到医院检查,中医说是“急火攻心”。

梁爸对吴昕本来就不满意,加之这么一折腾,更是铁了心地不同意,“琪琪,听爸的话,和那个姓吴的一刀两断,咱不能往火坑里跳。”

大姨也打电话来了,“琪琪呀,坚决和他黄(分手),他就是个钻天鹞(烈鸟)也不行,他那个家就是个拖油瓶,你一辈子也扯不清。”

父辈的态度,加之亲历所见,梁琪这几日也是茶饭不思,脸瘦成了“刀把子”。好在每天上班忙在学生中,精力分散也能忘掉这些“烂眼事”。

吴昕微信梁琪,左一次道歉,右一次求原谅,梁琪没有回复。

后来一连几天吴昕没了动静。人有时候就是奇葩,有人天天缠你,你觉得烦,恨不得拿一把大扫帚把他扫得无踪无影,但是真的没有音讯了,你的心又悬起来,那个人时刻在你的脑海里转悠,梦绕魂牵。梁琪就是这样。

想想自己和吴昕这几个月的相处,梁琪觉得自己是爱吴昕的。他特别会照顾人,就像自己肚里的虫,她的所思所想逃不出他的法眼。

“一看你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我可是小白一枚。”有一次梁琪和吴昕开起了玩笑。

“这话可不能乱说哈,我和你一样,清纯得很。”吴昕脸微微有些红。

“梁琪,这几天你不爱说话,知道那天看家后你的心情不好,你和吴昕还有戏吗?”一天下班后,马姐来到梁琪身边,关切地问起他俩的事。

梁琪听马姐这么一问,眼泪唰得一下掉下来,她实在是憋得太久了。

“马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梁琪把父母的态度及自己的心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马姐。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马姐就是那根救命稻草。

“梦想和现实有时候很矛盾,但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十全十美的,追随自己的内心很重要。”

梁琪和吴昕来到楼顶。吴昕站在楼沿边,梁琪使出浑身的解数往后拽,但是他求死心切。梁琪向下一看,两腿发软,头晕目眩。

“吴昕,你要干什么?”梁琪声嘶力竭。

“别拦我,离开你,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吴昕使劲挣脱开梁琪,纵身一跃……”

“吴昕……吴昕……”梁琪嚎啕大哭,在楼盖上翻滚。

“琪琪,醒醒,醒醒!”梁妈听见女儿在哭喊,她推门冲进来,把还没有从梦中完全醒来的女儿搂在怀里,母女俩抱头痛哭。

她不想吴昕像梦里那样。下一次吴昕来微信,她毫不犹豫地回了句,你好吗?

梁琪和吴昕和好如初,梁爸梁妈看到了女儿是铁了心,刀山火海也要跳,自然也不能再强加阻拦,“认命吧!”

春天来了,迎春的花儿在梁琪新房的小区里争相斗艳,梁琪和吴昕乐颠颠地往新房里办置家具。新房在梁琪学校附近,早就装修好了,梁妈说结婚前再添些应景的家具,免得买早了过时。吴昕乐得嘴角都裂到耳根,他做梦也没想到能住到这样的高档小区。

婚礼定在五月六日,阴历三月初六,梁妈挑日子,选了两个六,就是希望“六六大顺”。

在天外大酒店,梁妈又是嫁姑娘,又是娶媳妇,全权负责。婚礼很低调,梁爸怕影响不好,除了亲朋好友,其他不伺候。吴昕家也只有父母到场。

婚后的生活梁琪每天就像个快乐的小燕子,吴昕也像是乌龟上天,着实过了一段甜美的小日子,但是不久甜蜜的梦境却起了波澜。

06

吴昕婚前承诺,婚后他的工资都交给梁琪统一支配。俩人商定每月给吴昕爹妈五百元,毕竟他们供吴昕上大学不容易。虽然一个月拿出六分之一的工资帖补家里,梁琪觉得,爱屋及乌,既然选折了吴昕,就要帮他承担责任。

吴昕的学校离聊城50公里,结婚之后,梁妈给梁琪买的车就由吴昕开着上下班。

“你行啊,驾照早就拿到手了。”梁琪夸吴昕有远见。

“念大学的时候,那阵子学业轻松。”吴昕说话有些吞吐,他不敢说当时是蓝灿给他拿的学费考了驾照。

家里困难还能有钱学驾照?梁琪虽心存狐疑,但话到嘴边却咽回去了。

梁琪和吴昕还有个约定:俩人要独立,支门过日子要节约。

自从开上车,吴昕每天都回家,油价一涨再涨,吴昕每月的工资几乎拿不回家。

“要想省钱,就让喃(你)爸和二叔早点帮我调到市里呀。”这段时间吴昕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我就不明白,你爸如果真想把我调到城里学校,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他当初就是这么想的。

“你别天天做美梦哈,我当年找工作的时候我爸都没帮上忙。”梁琪时而怼他一句。

当年梁琪到一中教学,梁妈让梁爸和学校的领导先打个招呼。

“我是主管领导,我不能说这种话。现在学校招聘,必须公开、透明,我相信我女儿有这个实力。”

梁琪的笔试,面试成绩突出,最终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破格录取。

“若不是当年录取政策的不完善,我女儿早就上北大了。”梁爸总是以梁琪的聪颖和身上那股韧劲而自豪。

吴昕经常在媳妇面前吹风,梁琪有时候也是烦烦的。他让吴昕加强学习,将来考个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调到城里也并非难事。

新婚的生活像加了蜜的水,喝着喝着就觉得味道寡淡,不如最初那么甜了。吴昕因为不能实现他的调转梦,整天闷闷不乐,不像以前那样黏着她了。

有一次吴昕晚上打电话回家,“单位来了客人,校长让我陪酒,今晚不回去了哈。”梁琪虽然嘴上答应,但是那一夜她却在床上翻来覆去。

马姐的老公武大志是教委校办公司的老总,公司主要为学校提供教学器材、校服和其他教学用品。最近扩展业务,他急需招一名销售经理,武大志想到了吴昕。

“我不去,随便在城里找这样个工作还不轻易而举。”梁琪知道吴昕整天就想换一个轻松又体面,还能挣大钱的工作。

“那儿挺好,都属于教育系统,你的教师编仍能保留。再说销售干好了,那可了不得,等你挣大钱呢。”梁琪帮他分析去校办公司的好处,根据他的性格,这个工作适合他。

吴昕最终同意,春节过后就到聊城教委校办公司报到了。

可是上班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他血脉贲张,击破了他的自尊和底线。

“听说教委梁主任家的女婿调来了,你说好端端的一个大小伙子找个瘸子,就是图人家有权有钱呗。”吴昕去仓库,偶然听到两位保管大嫂在说他的闲话,当然他俩不认识这个新来的吴经理。

吴昕强压怒火,赶紧躲到货品后面。他需要镇静一下,否则他真会冲上去撕烂他们的嘴,好歹他压下了火。

但是从那天起,吴昕的心理彻底发生了变化。

靠谁不如靠自己,我自己要有钱。从在仓库里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他那刻起,吴昕就做起了发财梦,想方设法弄钱。

武大志是吴昕的媒人,关系自然不用说,所以武总给他的权限不小,每月从他手里过的现金能有几十万。吴昕经常出差,有时候半月十天不回家。销售提成收入不菲,但是他还是给梁琪基本工资。

07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小区里的樱花、迎春花伸腿撸胳膊地怒放着。这一天梁妈恨不得跳八个高,她急匆匆地向梁琪家里奔去。一年来压着梁妈的一块心病终于可以拿掉了,肚里一直不见动静的梁琪怀孕了。

梁妈乐得像梦游一般,东一趟菜市,西一趟鱼市,每天变着法儿给女儿增加营养,像是照顾国宝大熊猫。

梁琪虽有些妊娠反应,但她不娇情,一如既往地早早去学校,作业面批面改,示范课照常上。

“小女子,男子气,铁姑娘啊。”同事们对梁琪啧啧称赞。

吴昕得知媳妇怀孕后,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兴高采烈,反之更增添了几分愁色,时不时地倒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想心思。

“你别有压力,等孩子生下来,让妈带着,你该干嘛干嘛哈。”梁琪依偎在丈夫怀里,摩挲着吴昕的脸。梦想着将来自己有了孩子,一家三口的温馨,她心里有着无限的憧憬。

梁琪怀孕5个月,吴昕陪梁琪做例行产检。

“胎儿有些指标不合格,你们家有遗传病史吗?”产检的女医生一脸凝重。

“没有。”梁琪瞪大眼睛,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

吴昕像是努力在追想,而后嗫嚅着,“这……我想想……应该没有。”

“大夫,这孩子不正常吗?”梁琪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那倒不一定,再观察观察再说。”

从医院回来,梁琪像是魔怔了,整天吃不下东西,担心孩子的那个“指标”,“吴昕,我一直想问你,你家妹妹和哥哥为什么都不正常呢?”

吴昕听梁琪这么一问,笑容一下子凝住了。其实这些天他心里如同压着一块巨石,并且这块石头像吃了膨大剂,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挤得七零八碎。

“如果说了实话,恐怕眼前得到的一切即刻会化为灰烬。”他知道现代人找对象,“近亲”是个大忌,谁敢冒险生出个痴呆傻。

吴昕沉默好久,他拉梁琪到身边坐下,这假戏他实在没有办法再演下去了,他把头埋在手里里,不敢抬头看她,然后小声说了一句,“应该因为我爸妈是近亲结婚吧,我妈嫁给她姑姑的儿子。”

“什么?你说什么?”梁琪如同遭到晴天霹雳,脑袋瞬间炸开,“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

梁琪像猛狮出笼,不顾一切,蓬头撒野地扑向吴昕,撕咬着他,然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像是疯了。

吴昕没有反抗,他木然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谎梦破了,但他觉得自己很无辜。父母近亲结婚,是老一辈的无知,他是地地道道的受害者。家里的哥哥、妹妹都是牺牲品,出嫁的那个姐姐也不是十精九窍,但所幸自己还是个正常人。

梁琪整整地哭了一个上午,眼泪都哭干了。一者是因为她最相信的丈夫竟如此不厚道,诚心骗她。二者她最担心的还是肚子里的孩子,都说近亲结婚的也会隔代相传啊。

吴昕这两天特别殷勤,但反复辩称自己不说实话的理由是,爱你,所以怕失去你。

梁琪没敢把真相告诉梁妈,怕她老人家知道这事后撑不住。

考虑到学校还有那么多孩子等她,刚刚缓过气来,梁琪就拖着身子回学校上课去了。

梁琪是个好老师,也是贤妻,以前在家基本上什么她都依着吴昕,但是自从上次撕破脸皮,两个人的心都有些冷,在家里彼此话语不多。

08

周末休息,梁琪在家给学生批作文,吴昕在卫生间洗澡。吴昕的手机响个不停,梁琪实在忍不住,想拿过来告诉一下对方吴昕不方便。

“喂,亲爱的,干嘛你不接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撒娇且还有些不满。

“你是谁?”梁琪问。对方立即挂断了电话。

“给我一个解释。”吴昕从卫生间出来,梁琪气呼呼地把手机扔给他。

吴昕接过电话,一看是蓝灿打来的,额头立刻渗出汗来,他后悔开机密码让梁琪知道了。

“哦,一个老同学,她说什么了?”吴昕刚洗完澡,身上还冒着热气,“她就是那样,毛毛愣愣的。”

梁琪把头扭向一边,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她不会相信这是正常男女同学之间的关系。

继而她转过头来,眼睛喷出两条火舌,直视吴昕。她要把他烧化,掏出他的心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梁琪欲哭无泪,傻傻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再说蓝灿那晚在聊城和吴昕接上头以后,回去后她的心就彻底地放飞了。

蓝灿的丈夫是个典型的“富家少爷”,在一家股份制银行工作。他凭着老子的关系到处拉存款,不用坐班就能得到丰厚的薪资,整天和朋友胡吃海喝,蹦迪泡妞……

蓝灿也非良家妇女,吃喝玩乐,不要孩子,两口子是“豁嘴吃肥肉,肥(谁)也别说肥(谁)。

吴昕结婚后不久,蓝灿跑来聊城一次,她死缠烂打,在酒店里不让吴昕回家。所以吴昕那次谎称校长让他陪客人喝酒,这“客人”实际上就是蓝灿。

前段日子,吴昕和梁琪为“近亲结婚”闹别扭期间,吴昕到蓝灿所在城市出差,两人在一起热乎了好几天。

这一夜梁琪独自到次卧去睡,她心如乱麻,扯不出个头绪。吴昕接二连三的谎言让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如此陌生。

“我们之间有爱情吗?他和我结婚图什么?”梁琪承认自己对他缺乏了解,当初可怜他、同情他,加之妈妈催婚,成就了这场婚姻。

晚上,梁琪梦见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在追她,她拼命地哭喊呼救。

吴昕这一夜也是辗转反侧,他承认自己对不起梁琪。梁琪是贤妻,但是他在她面前总感到自卑。虽然梁家两个老人对他不薄,但总觉他们不是发自内心对他好,而是因为喜欢女儿。他更觉得周围的熟人暗地里都在戳他的脊梁骨。

蓝灿对他而言,就是块破抹布,有用的时候可以利用一下,没用了弃之不足惜。

第二天上班吴昕偷偷地给蓝灿回了个电话,“你是怎么搞的,告诉过你给我打电话不要这么放肆,你正儿八经地说话别人会以为你是我的客户……”

蓝灿没有来聊城。她向吴昕哭诉最近烦透了,家里家外的事快要把她逼疯了。

她老公想和她离婚。“他在外面找了小三,小三答应给他生孩子。”

“离婚无所谓,但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担保一个朋友贷款20万,他跑路不还钱。如果这笔钱到期还不上,我就得自掏腰包补上……”蓝灿喋喋不休。

“担保”这两个字在吴昕脑中如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恍惚间一条黄金大道在夜幕下向他展开,通向天边……

“有了,就这么办。”他兴奋地猛然一跺脚,他决定让蓝灿帮他担保贷款100万。

此时股市走强,吴昕听说武大志最近赚得盆盈钵满,十几万的本钱几天就翻了一番,这钱来得快呀。

前两天吴昕拿公款也跟着一个炒股高手买了点股票,今天一看涨势喜人。朋友告诉他别卖,还能涨。

再说梁琪,她昨天自己到医院去做了产检,医生说指标依然不正常。

“那我怎么办?你帮帮我大夫。”梁琪紧紧抓住医生的手,泪眼汪汪,苦苦哀求她帮想办法。

医生让梁琪到北京首都医大妇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它最具权威性。

吴昕这边整天忙得起早贪黑看不见人影,再者梁琪也在生他的气,梁琪大姨家的姐姐住在北京,梁琪决定和妈妈一块去。

梁琪到了首都医大,她如实地回答了医生的询问。

“什么?他爸妈是近亲?我说他家怎么那么多傻子?吴昕这个畜生,他是个大骗子。”梁琪本来不想让梁妈知道,但是梁妈在北京不离女儿半步。她气得炸毛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医生说近亲结婚并不能确定后代一定是傻子,“胎儿比较弱,产妇一定要注意保养,不能生气、上火、不能做剧烈运动,否则容易流产。”

梁琪从北京回来,梁妈就像中了毒,梁琪一再劝她这事全当不知道,不让妈妈再添乱,但见到吴昕,梁妈还是把他骂个狗血喷头,以后看吴昕都是斜睨。

09

吴昕让蓝灿帮贷款,说一个月之内一定还,并保证炒股赚的钱两人平分。

“好啊,我拿100万。如果这100万不还,你必须答应和你老婆马上离婚,我要么要钱,要么要人。”蓝灿开出了条件,吴昕频频点头。

吴昕共投了150万买股票。他美美地算了一笔账,“如果每天都这么涨,一个月至少能赚50万。”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股票红了6天,从第7天开始就满盘皆绿。

“稳住,再等等。”高手哥们为他操盘,劝他要有耐心。

但是X股跳水了,在他坐等咸鱼翻身之际,他买的股票连本带利赔个精光。

吴昕傻眼了,这些钱除了蓝灿的100万还有他挪用公司的50万。

打这以后,他常常深更半夜回家,醉眼惺忪,满嘴酒气,他早已忘记老婆再有两个月就生了。

梁琪劝自己不生气,她怕影响胎儿。再者再过一个月她的学生就要参加高考了。“编筐窝篓,全在收口”,她挺着大肚子周末还给学生义务辅导,她想成全孩子们的大学梦。工作给她注入了兴奋剂,她陶醉其中。

一天下班回家,梁琪看见家门口有个妖艳的女人,皮衣皮裤、一副墨镜遮住半个脸。咋一看,吓了她一条。

“你找谁?”梁琪礼貌地问。

“你是吴昕老婆吧,我是蓝灿,吴昕的前女友,我想和你谈谈。”蓝灿找上门来。

“可是吴昕说他没谈过恋爱。”梁琪显得很平静。

她和蓝灿到了附近的一个茶吧,蓝灿把她和吴昕在大学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其实这些事梁琪早已预料到,她确信那天打电话的女人就是蓝灿。

“这些是我们在一起的照片。”为了让梁琪不怀疑,蓝灿还拿出他们在一起的暧昧照片,有几张还是近期她偷拍的。

梁琪心口一阵翻涌,她恶心得快要吐出来。

蓝灿是个心机很重的女人。当他得知吴昕买股票赔了以后,她当即同意和丈夫离婚。之后她逼吴昕离婚,但是吴昕推脱等老婆生了孩子再说。她不想拖下去,所以就厚颜无耻地来要人了。

吴昕回来,又是酩酊大醉。当他看到梁琪摆在桌上的离婚协议书时,他像一个被当场抓到的凶手,恼羞成怒,凶相毕露。

“和我离婚,你做梦吧。我完了,你们也别想好,你爸、你妈、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大家都一起死!”他打砸屋里的家具,竟对梁琪动了拳脚。

梁琪又气,又恨,她被踹倒在地上,下身流了一滩血。

“马姐,快……快……来救我。”她不想死,也不想半夜吓坏爸妈,她给马姐挂了电话,

马姐叫了救护车,并和武大志一起把梁琪送往医院。

梁琪流产了,由于耽误救治,孩子没保住。

梁妈得知真相,坚决支持离婚,并且越快越好,“别让这人渣继续害我的女儿。”梁琪出院的第二天,梁琪和吴昕就办了离婚手续。

尾声

高考结束,成绩出来了,梁琪任教的班级语文成绩全市排名第一。梁琪满脸喜气,她已从离婚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结婚两年,她仿佛像做了一场噩梦,爱情残了,孩子没了,梁琪死过,但现在她又活过来了。

“喂,梁琪,你知道吗?吴昕被抓起来了!”马姐一大早告诉梁琪。

“意料之中。”梁琪很平静。

“你现在好吗?”马姐关切地问。

“马姐,记得清代诗人黄景仁的那句诗吗?残梦醒,鸡鸣了;顿身轻、一叶如飞鸟。我现在的心情就是如此。”电话那头,梁琪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透亮。

下学期梁琪要到贵州支教三年,校长当初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开始没有同意她的申请。

“虽然我的腿有残疾,但是我的心不残。我失去了孩子,但我会把他们当着自己的孩子,不但要教文化,更要教会他们做人。”梁琪很坚决。

我来了,贵州六盘水。这里山清水秀、古朴自然。雨后的天空,朝霞四射,一轮红日越过山岗,照亮了山村的学校,也照亮了梁琪的心。

梁琪深呼一口气,心里无比的清爽,如梦如醉,恍惚间自己化成了一只大鸟,在空旷的山谷中飞向那梦重新开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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