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日记｜蔓越莓

每当收获季节，人们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浮上水面。不过这次有点不太不一样，我能感受到手边有“圆滚滚”的触感，稍微摆动一下手臂，这种独特的触感开始与肌肤接连忽贴忽离，又被划过类似浮草的酥痒感串在一起，沿着最笔直的神经导向心脏跳动的位置，心脏竟不可思议地用振动寻求着全身各处的共鸣，仿佛一个不肯被孤立的孩子，激起阵阵涟漪。我随手摸起一颗浆果状的小球并举到眼前，是蔓越莓。虽然只是模糊的投影，但它的表皮是车厘子一样的紫红色，形状更接近葡萄，所以不会认错。

啊，是蔓越莓，那就没办法了。我随即让手臂自由落下，抽出所有力量不知轻重地打向水面，撞击形成的波让我的身体上下浮动了不知多少下，果实也因手指力道地捏持在撞击的一瞬间脱落，同其它果实一起被推向外推出，又逐渐回到了手臂旁。

不行，不能去在意。

可能是之前睁眼的缘故，我的眼睛有些干涩，没给自己犹豫的功夫就决定要翻个身，让水去滋润眼睛。但我不能让自己翻到底朝天，因为人类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自己面对冰冷的水底，最终我只翻了个半身，让水面成为自己的分界线，只用一侧鼻子呼吸，只用一只眼睛确认。果然，眼前只有近处的果群与远处的雾影，以及连接真实与虚幻的茫茫红潮。

差不多是“水收”的时候了。没错，就是在水里。新鲜的蔓越莓生长在低洼的沼泽中，枝蔓密密麻麻，十分不易采摘。但人们发现其果实能在水中浮起，于是想出了“水收”这种在我看来有些吊诡的方法：农民们首先将蔓越莓田注满水，再用机械水车把蔓越莓从滕干上打落水中，等到漂浮在水面上的果实布满整片农田，化作一片湖时，农民们只需用渔网和栏木将数吨甚至数十吨的蔓越莓收拢，然后用吸力机将果实抽出，装在车上。原本宛若燃烧的水面凝缩成一个圈，看上去就像草莓味的阿尔菲斯棒棒糖，最终又会是空荡荡的，连水都会被抽干，迎接下一批播种。在两年前，或者更早，那一次我浮出的是天空的水面，目睹了整个过程。

观察日记｜蔓越莓

我又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越是想把脑袋清空，思绪就会像这雾气一样漫延。无尽的水面开始变得潮湿和拥挤，我又翻了回来，雾气便如吸满水的棉布裹住全身，我开始喘不过气来，心脏从未跳动得如此真实，把我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任何沉寂的物体，更不是虚幻的影子。这大概就是我的可悲之处吧，无论眼前的风景如何，无论身处何处，永远感受到自己永不停息的心跳。忽然从云中裂出一条金缝，上升的雾气将思绪放逐到天边，四周传来悠扬的哼唱歌声，天空越来越远，歌声越来越近，直到自己被翻滚的果实吞没。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只能看到透过床帘的白天颜色，耳边是机械的轰鸣声。我打了个哈欠，从床头的收纳袋中掏出手机后便爬下床梯，咽下三颗药丸，随手拿起昨天没有喝完的蔓越莓饮料喝了一口，不自觉地露出和昨天同样的表情并看了看封皮的蔓越莓图案。其他三个人还躺在床上，月帆和子明迎面侧身捧着手机，阿言依旧难看地扭成一团，我走向阳台，看到了一辆背着蓝白色圆筒的清理车连接着一根伸进下水道中的管子，旁边还有用北京口音喊话的两名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