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最想念的人

    奶奶离开我们许多年了。她是一个小脚的农村老太太。
    小时候，我最盼望的事就是放暑假后去奶奶家。在哪里，没人管我写作业，没人管我是否淘气，没人管我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在奶奶家，早上我可以放心睡懒觉，再不用担心妈妈的唠叨。而早饭，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吃，奶奶通常都会做我最喜欢吃的鸡蛋羹和酱茄子。吃完饭后，便会和来找我的邻居家的几个野小子疯跑出去，于是田野里、小河里、大树上、瓜地中到处都闪动着几个光着脊背半大孩子的身影。晚上，我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躺在奶奶家热热的火炕上，这时奶奶便会悄悄打开她的那个大大的红木柜，在柜子里翻弄着找出一个大大的包袱，那里面一定装着我爱吃的香瓜、沙果子和熟透的西红柿等等。那是亲戚或者邻居送给奶奶的，她自己从来舍不得吃，知道我要放假了，便提前留起来，等晚上没有外人的时候悄悄拿出来给我吃。 心底最想念的人       在奶奶家我过得特别快乐。晚上，白净的月光透过农家的窗帘朦朦胧胧照在火炕上，爷爷在炕头闷声抽着旱烟，我则被奶奶安排在温度稍低的炕梢，这个时候，奶奶便会给我讲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儿。奶奶说，爷爷的爷爷是个会武功的镖师，农村房子虽然很高，但爷爷的爷爷跑几步身子一串就会到了房顶。不过，他年级轻轻的时候，遇到惊马，他让大家都赶紧下车，就在他最后也想跳车时候，不知道哪里飞起一根大木头一下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于是武功便没有流传下来。奶奶还告诉我，村子里的规矩是白天男人到河边洗澡，女人白天都不会到河边去的。而到了有月亮天的夜晚，河边便是女人的天下，她们也会和男人一样脱得赤条条的洗，不过，任何一个男人也没有胆子敢晚上去河边偷看。 心底最想念的人
      有一年放暑假，离奶奶家不远的打谷场上搭起了二人转戏台子。听大人们讲请的是有名的戏班子，主唱节目叫《王二姐思夫》。晚上人山人海，奶奶早早拿了小板凳，牵着我的手挤到前面观看。我那时候并不懂得欣赏，只知道戏台子上几个大灯泡亮的耀眼，戏台下，人们闹哄哄的，蚊子嗡嗡在耳边叫着，一股股旱烟和臭脚丫味道时不时传过来，我本是不喜欢这些的，但看到奶奶听得津津有味，便也硬撑着陪她看完。 心底最想念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我唯一一次观看露天二人转。回到家里，我讲给爸爸听，爸爸说，那不叫《王二姐思夫》，而是叫《回杯记》”。我还告诉爸爸，奶奶虽然小脚走不快，但还非得把我送到“国道”上等汽车，汽车来了的时候，奶奶还哭了。爸爸长叹一口气说：“人老了，估计活不了几年了，这是舍不得孙儿嫡女啊”。
   

  不幸的是爸爸的话应验了。第二年，奶奶离开了我们。奶奶是在吃三叔家的孙子给她拿的雪糕的时候，头一歪就睡过去的，爷爷说他始终不相信奶奶就这样走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奶奶停放在院子正中大大的灵棚里，年纪大的邻居都说：人家是修来的福，没病没灾，一闭眼就睡过去了。看脸色红扑扑的，比活着时候都好看。听到这些话，我没有一丝被安慰的感觉，压抑着哭泣，无声地流泪，我失去了奶奶，我再也见不到亲爱的奶奶了。看着他红扑扑的似乎带着笑意的脸，我伸出手，想最后摸摸她的脸，旁边的三叔却一把攥住了我的手。那一晚，我和哥哥一夜没睡，给奶奶守了一夜的灵，给她灵前的碗里填了一夜的灯油。
      多年以后，我也喜欢听上了二人转。那个《回杯记》，不，应该是《王二姐思夫》怎么唱了那么多年还唱不完，直到现在，那个唱腔还不时在脑海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