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地香之霍小玉

女人一地香之霍小玉

读《上邪》，读一段上古女子决绝的爱情誓言。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首诗的出处是《乐府诗集》，首句的上指的是上天，天帝之意。

　　古代社会囿于生产力和科学技术低下，人类对自然不能窥其所以然，此消彼长之间，相较于今天的人们，他们的想象力却更加质朴、顽强、跳跃。

　　相比较《将仲子》中那位郑国女子的欲说还休，《上邪》的这位女子，几乎是在用生命做赌注来表达对心爱之人的爱情宣言。“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五种不可能的自然现象相交织，天地毁于一旦，形势大于人，我和你，我对你的爱与承诺，方能为之碎裂。

　　这是关于爱与勇气的赞歌，也是飞蛾扑火式的壮烈情怀。　“上天呀！我想和他相亲相爱，一生一世不止不休。山被削平山峰，江水枯竭，冬日响起夏之惊雷，夏日冬雪纷飞，天地混沌一体。天地果真如此，那么，我才和你分开。“吟诵此诗的女子，哪怕矢志不渝，是也无缘和爱人一起等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哪怕他和深爱的人走在一起，也无非情到浓时转淡，盈满为亏，凉薄有时，于柴米油盐的无情厮磨中，热情渐渐耗殆。保鲜爱情、维持爱情、坚守爱情，最完美且有余味的方式即是因爱殉身。

　　《梁祝》中后知后觉的梁山伯，得知祝英台是女儿身，悔恨错失爱情，他一病不起，死于南山。祝英台被家人禁足，听从父母之命应允马家婚事，无可奈何，当庞大的迎亲队伍路过南山，英台下轿拜墓，转瞬间风云突变，阴风惨惨，骤雨瓢泼，梁山伯的坟墓陡然裂开，祝英台趁众人避雨混乱，奋不顾身之际跳进坟墓，墓合，云散，雨歇，一对形影相随的美丽彩蝶徐徐展翅，翩跹飞舞，它们飞过初霁的原野，山林，亮瞎众人眼目。

　　这是凄美、温和的《上邪》。

　　再看另一对，“大历十才子”高中进士及第的李益和霍王爷家道中落落魄的小主霍小玉，一个才名正盛，一个色艺双全，他遇见她，一个人写，一个人唱，她婉转的歌喉，幽怨的神色，把他的作品演驿得如泣如诉，尽得真味，仿佛在前世就已约定，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令人唏嘘。起初他们没有太多外界干预，成双入对，是京城长安羡煞旁人的才子佳人。

    幸福来得短暂，李益升官发财，且被朝廷外派，他衣锦回乡示祖拜亲，来年走马上任，怕情人多虑，和小玉立下盟誓，写在一方素绫上：“明春三月，迎取佳人，郑县团聚，永不分离。”那时候的李益，对霍小玉的感情是真心的，只是前途未卜，“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临别时小玉哭成泪人，李益走了，她日日浸在相思苦水，期待李郎早些来长安接她，兑现誓言。可是时过境迁，人生充满变数。有些东西淡了，曾经壮烈的爱情燃成灰烬，只需一点风来，就散开了。违背故乡父老之命，抛却和官宦女儿的婚媒之约，毁掉人伦纲常和仕途良机，娶一个歌妓入门，权衡利弊，这该是中国古代大多数有志男儿不屑也不该做出的冒险决定。结果可想而知，陇西郑县李家的亲事、婚礼热热闹闹，皆大欢喜，新娘却另有其人。

     可怜了京城霍氏美女小玉，一腔孤怨，长夜漫漫中守一盏枯灯苦等。半年过去了，不见李郎；一年又过去了，李郎杳无音信。明日黄花般的长安小玉，痴情人儿怀着一线希望，气若游丝。苦雨打痛芭蕉，李益辜负佳人之事渐渐传开，然后以讹传讹，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了。爱情就如婴粟，明知有毒，偏偏喜欢它的妖娆！

　　他们久别重逢，霍小形销骨立，还是努力挣扎着从病榻上起身，她用力端起杯中酒，用力举过眉梢，将之浇泼在地，寓意覆水难收。然后，她用尽平生力气，说出那句凄厉的诅咒——“永诀李君！我死之后，必成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话尽人亡，霍小玉香消玉殒。他欠了她一命，她毁了他一生。

　　这是壮观、决绝的《上邪》。

　　有一首《菩萨蛮》道尽个中滋味——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