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12/70十五日疗愈日志
玄机似乎等在这里,给我看一个骇人地结局。
夜色深沉,烛火暗淡了一些。四周许久没发出声响,拉姆虔诚地用藏语在诵唱,好似这黑夜的心事,除了自言自语,再没有人能听得懂。
我将档案重新放回文件袋里。
“他的家人呢?”
“陈学文的原户籍住址是在温麻县的供销社,九十年代的时候政府改建成了一个商业广场,以前那里的老住户早就搬走了。我们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了解情况的人。是以前供销社的老书记,八十多岁了,很多事情都说不太准。”魏来将文件袋收好,接着说道:
“陈学文是一个孤儿,他爸爸是供销社的会计,在他很小的时候出车祸死了。他妈后来改嫁去了外地,陈学文是被他堂哥从小带大的。后来他转业回来参加工作,能吃苦,又勤快,单位领导很器重他,还给他介绍了对象,但是在结婚前一天,他却失踪了。”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说的清楚。都以为他死了。反正再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我扭头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拉姆,灯影恍惚中显得面目模糊。她的人生成了一个删减版的剧集,我们谁也看不到前情回顾。
什么样的东西又让她活成了这样?最紧要的,是那个一直循环的莫比乌斯带,到底代表了什么?鱼儿又与这个故事有什么样的关系?
太多的疑问在心里千头万绪。那条去路悬崖般戛然而止,不知来时是否奇迹般有迹可循。
“那拉姆是什么时候到这个村里的?”我换了一个角度,期待从另一头解开这个死结。
“据村里的老人讲,拉姆在这里住了有二三十年了。她全靠乡里和寺庙的救济生活。当时把她送到村里来的是永明寺的活佛。”
我仿佛看到了希望,这或许是拉姆的一个逃生通道。
魏来看透了我的心思,他完全没给我喘息的时机。
“活佛十几年前就转世了。永明寺没有人知道拉姆的来历。”
这仿佛就是一个死局,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莫比乌斯带,爬了一整圈,最后还是回到了拉姆自己的身上。她是自己身世迷局唯一的知情人。令人惊喜的是,知情人失忆了。
“拉姆失忆到什么程度?”
“她只记得自己叫拉姆。她把自己每天要做的事情都写在备忘录上,然后每天重复这几件事情。”一清从佛菩萨挂像前取过来一沓黄表纸,上面用藏文写着相同的几行字。
魏来知道我不懂藏文,指着黄表纸解释道:
“上面写着三件事情,一是《四十二章经》之九,二是打坐,三是身敬。拉姆每天早上起来念经,然后对着那个莫比乌斯环打坐两个钟头......”
我心内有太多疑惑,不及他说完,就急切地问道:
“《四十二章经》之九是什么?是第九章的意思吗?”
“对。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内无所得,外无所求......就是刚才拉姆用藏语念的那一段,这章经文叫断欲绝求。是讲出家人的修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断欲。人生的种种痛苦,都是由欲引起的。断欲之后,还要把爱念去除,时时刻刻都放不下,舍不得,佛家称为爱着。爱比欲更厉害,爱是属于根本烦恼的罪魁祸首,是贪的别名。我们为什么会生到娑婆世界来呢?根本的因素就是因为爱着太重了,才在生死轮回里面流转不停。所以这一章讲的就是学佛必须断欲,去除贪爱,依着佛法去修持,才不会出轨,也才有希望证得佛性。”
断欲去爱。拉姆心心念的,恰是对我的悲悯关切。我的痛苦是无处可觅,根源也是这贪的别名。
星空和水面又拉低下来,那个剔透的婴儿重新闭上了眼睛。这些经文从胸口涌入,汇成蓝色的浪,轻轻摇动着。
半晌玄妙。我回过神来。
“为什么只是第九章?”
“这有几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是因为她失忆的原因,只能不断地重复昨天的记忆,也就是说,她的人生没有今天和明天,只有昨天。”魏来停下来,理了理思路,继续说道;“第二种可能是第九章与她的生世有关,从我们这几年的诊疗来看,拉姆极有可能受过严重的情感创伤,以致将自我意识关闭了,想要让她恢复记忆,就必须要找到她失忆的原因,目前来讲,还没有太有价值的线索。”
“但是我们怀疑有第三种原因,”一清在一旁插话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谈话的功夫,拉姆已经诵经完毕,端坐在蒲团上开始打坐了。一清走过去,将经书拿过来递给我。
这是一册《四十二章经》的藏文手抄本,封皮包的是一块浆晒而成的红布,十来层厚,可能是长年翻阅的缘故,左下角微微皱起,露出里面的白纸痕迹来。内页全是工整的藏文字,字义不明了,但每一笔画都不曾有半点捷径或懒惰,即使最简单的带笔都没有。扉页目录是四十二章的章名,我对照目录翻到第九章内页,普通的宣纸材质,一样工整的竖排藏文,我顺着往下翻去,发现了这本经书奇怪的地方。
第九章之后所有的章节全是空白,未著一字。
“这不可能是巧合。拉姆每天重复第九章,而恰恰这本经书只到第九章。拉姆有看过这后面的章节吗?”
“应该没有。她每次念完第九章之后,就直接关上经书,用红布盖上,绝不往后多翻一页。”
“一次都没有过吗?”
“没有,你仔细看就能判断出来。”
我重新打开书,翻到第十章的第一页,没有发现奇特之处,除了一片空白。我正要往后翻,才发现在烛光的映照下,第十页的空白既然有淡淡的光亮。我用手摸了一下,恍然大悟,
原来后面所有章节的纸张都刻意涂过一层蜡,不沾半点油墨。
“为什么要用蜡纸呢?她的用意是什么呢?”
“你先别着急。蜡纸不沾油墨,但是它可以沾其他的东西。”
我稍有愣神,瞬间明白了。
“指纹?”
一清就那样看着我,没有搭话。我把书抬举到与视线平齐的高度,凑到烛台前仔细端详。果然,我在第十页上看到了一个指纹。
“那个指纹是你刚才留下的。后面的蜡纸上一个指纹都没有。拉姆没有翻过这本书。”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判断,这本经书涂蜡的原因是想保持后面的三十二章是空白状态,空白的意义是什么?如果这本书是拉姆自己抄的话,完全没有必要涂蜡,她自己不往后写或者把纸撕掉就行了,极有可能是另外的人抄写的这本经书,涂蜡一定是别有用意。”
一清点点头。这又是一个难以破解的谜团。不可否认,我是因为要找到莫比乌斯带与鱼儿之间的联系才踏进迷雾的,但到此时,我往前走好似也没有那么简单了。
拉姆死守着咒语一样的备忘录,从不越雷池半步。上天好似夺走了她的好奇心,也不曾赐予过机缘巧合,或许风大一点,就能给拉姆翻开第十章的空白。
我能是那阵风吗?
魏来从包里拿出一个药瓶,走到拉姆面前,她睁开眼,顺从地接过去一并服下。魏来小声地用藏语发问,然后作一些记录,拉姆都是简单的说话,或者摇头。
我完全听不懂,和一清坐在一边,继续喝着酥油茶,开始整理这一连串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线索。
星空画布上有一颗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落到了远处的浪花里。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放过去了。我回头捋了一遍,终于找到了它,我向一清发问道:
“魏来为什么要跟拉姆说藏语?”
“拉姆只会说藏语。”一清一直望着魏来和拉姆的反向,漫不经心地作答。
我一下汗毛直立,陡然站起来,向他们喊道:
“那刚才那句一切都是徒劳又是谁说的?”
我们三个人,顿时面面相觑。
只有拉姆闭上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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