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

一

一个头发蓬松，眼神忧郁略带泪光的中年女人抓着派出所监禁室里的围栏，嘴角扯出了一丝丝不屑，喃喃自语：“关你屁事，关你屁事……”

坐在她对面的警察对她发出警告：“你现在是涉嫌杀人未遂，请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女人仰天大笑，眼角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眼神绝望空洞，“你们大可以直接判我死刑嘛。人，我是没有杀的，但是，我在心里已经把他杀了。因为，他该死！”

二

那一年七月的天真是热啊。她留着男孩子型的短发，眼睛无神，站在幼儿园门口，抓着幼儿园的栅栏等着人来接。家里来电话了，爸爸走了。难过？好像不至于。因为在她印象里，她很少见过爸爸，并且她觉得爸爸不喜欢她，连去菜市场买个东西都不愿带着她，在她执意想要跟随的情况下，甚至拿烟烫她的手。甚至可以说，在她心里是恨他的。

等了许久，亲戚终于来接了。她面若无事地回家送了爸爸最后一程。她的亲戚问她：“你爸爸走了，你伤心吗？”她骑着她的小自行车云淡风轻地说：“我很开心，他走了，就没人打我了。”亲戚都觉得她没良心。

三

小学阶段，成绩好的人都知道，老师肯定都很喜欢你，并且维护你。至少在她的那个小镇里是这样的。班里总有不爱学习的小男生看不惯这样的好学生。没事总爱找点茬儿。。

有一次老师在统计班里的单亲家庭人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问谁的家庭是单亲。当时在她的心里，并不认为在公众面前谈论这件事会给她带来什么。她就轻松应答。

后来，她去参加一次奥数比赛，考得特别糟糕。当时班里看她不顺眼的男生站起来起哄了：“平时不是挺能的吗？这次怎么考这样啊？同学们我告诉你们啊，她家里是单亲家庭呐。”全班同学都纷纷看向她。这是她第一次感到羞辱这两个字。她的同学和那个男生吵了起来。但是她已经忍着眼泪跑出去了。后来听说，他们打起来了。

经过这件事，她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即使是她最好的朋友，以及她谈过的两个男朋友。

四

从派出所回来后几天，她的家人得知她自杀了。被通知前往善后。

出租屋里东西很少，只有简单的家具，唯一比较醒目的是一张很大的办公桌，上面放了很多书，书法作品以及一些主人生前工作的文件。正中间铺着一张大约三米的作品，似乎是主人临走前写好的。是杜甫的名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是用潇洒俊逸的行书书写的。左侧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给自己一个告白。

对不住了，我身边的所有人。

纵使我一再强迫自己学会笑脸相迎，

我终于还是，没有学会以更可爱的面容与你们共处。

一个人扛过了怀疑自己抑郁的时期，

强忍着手腕手术后害怕从此手废了的恐慌，

看着家人被人甚至被亲人欺侮无能为力的绝望，

以及所有其他我描述不出来的潜藏在我心底深处的情绪。

其实，我亏欠自己的太多。

从有记忆的八岁起，

环境告诉我，母亲甚至用行动警惕我

收敛起自己，眼泪吞回去，因为别人会笑。

综我上述所说，我做得很好吧。

比如那一次，有人问我爸爸走了伤心吗

我说我很开心。其实我心里真正想说的，是关你屁事。

唯一不及格的就是，每次听到或看到连亲人都会欺负我的妈妈时

我还是忍不住躲起来哭了。

时至今日，已然二十多年。

我依然感恩，当时我万箭穿心的那一刻，

我的同桌站出来了。

即使我平时没少欺负他。

也许这一次我没有杀了那个小时候就嘲笑我还不够

过了二十多年重逢依然当众用言语刺伤我的人

还是得归功于这个小同桌

当时那把刀都临近他的喉咙了，

我看着他身边的女儿

我下不去手

我好像能看到她往后重复我的人生那副鬼模样

那一刻我也想起我的同桌

所以我放下了刀，自己去了派出所。

没想到他们竟那么快就把我送回了家，

因为他们觉得我有病。

至于我为什么要选择自己了结自己

很简单 因为我觉得没意思

无止境地纠缠于自己制造的或者别人给的坏情绪

苟且活了大半辈子 我很痛苦

更让我痛苦的是，我竟然有杀人的念头。

今年春天的花开得真好

请替我摘一些送给我的妈妈

因为我亏欠她良多

她很伟大

我们很穷 但是她还是竭尽全力让我们拥有同龄人有的东西

但是很遗憾 我没办法成为她满意的女儿

谨以此信，给自己一个告白。

感谢你即使万劫不复，依然愿意放别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