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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的老屋

2024-03-16  本文已影响0人  烟雨柔0981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问责自负。

“掌柜的,半斤女儿红。”老范一只脚才跨进门,声音已经传到掌柜耳朵里了。

掌柜不紧不慢地拨着算盘,眼神已经给到小二那里。待老范坐定,半坛子女儿红已经上桌。

今日酒楼客人不多不少,一楼的雅间已经满员,大厅的四张桌子空着一张,像是专门为老范准备的一样。

“老范头,今日有空啦,你那婆姨知道你又来喝酒,不得追上几条街?”掌柜合上账本,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调侃的话就像一阵风吹过。

“别取笑我,婆姨今天回娘家去了。”老范咕嘟灌下一口酒。

掌柜又让小二拿来一碟花生米,不过比邻桌的花生米小了足足半头,一看就是捡剩下的小粒。老范知道,这是掌柜的用来招待朋友的,生意人嘛,总得计较点成本。

“这……”老范指着花生米。

“给你下酒,没有花生米喝啥啊?”掌柜摆摆手。

老范也不客气,扔一颗花生米,灌一口酒。半斤酒下肚,嗝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打。

“别看这花生米小,吃到肚子里还能长,今日托你的福,饱啦饱啦。”老范打嗝的间隙,不忘感谢掌柜。

但他知道,这么精明的掌柜,怎么可能随意施舍呢?他也不问,就等着掌柜开口。

掌柜也不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扯。有客人要走时,上前作揖客套,转头又回到老范对面坐下。

老范看着见了底的酒坛子,半眯着眼睛说:“走啦走啦,改日再来。”扔下铜板就要走,掌柜走过来刚想搭话,一波客人要离开,他只好先送客。示意小二再给他上二两酒。

老范摇手不要,起身就要走,硬是被掌柜又按在了凳子上。老范又要跃起,一壶酒上来,他两眼放光,双腿一软,又坐了下去,咽着口水问:“这酒一看就好,我可喝不起。”

掌柜的八字胡往两边一扬,说:“你只管喝,记我的帐。”

老范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直呼:“你这朋友,小老儿交了。”

掌柜连忙点头,亲自给老范倒酒,招呼他喝下。那一壶酒硬是喝到了宾客都散去,小二收拾好雅间。掌柜凑近老范耳边说了几句话,两人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掌柜引着老范进了雅间。

“这是掉脑袋的事,办好了,收益咱们平分,办不好咱们都玩完。”掌柜神态泠然。

“别卖关子,你就说啥事儿?”老范微醉,但面不改色,脑子也是极清楚。掌柜也就是看中他喝醉了都不会轻易胡言,这才想跟他合作。

“私盐。”掌柜轻轻吐出两个字。

雅间安静得只剩下风声,老范抬眼看着掌柜。两人都没有说话。片刻后,老范清清嗓子,抹了一把脸,说:“富贵险中求,我干!”

“爽快。”掌柜的轻拍一下桌子,两人就此结盟。

掌柜把老范带到酒窖,一坛坛女儿红整齐地排列在木架上,老范看得直咽口水。他做梦都想被酒坛子包围,这来得也太快了。

老范跟着掌柜走到深处,问:“你这儿都是酒,盐呢?”

“别急,再走几步。”掌柜继续走。

终于在尽头处没路了,掌柜敲敲坛子,拎起一坛酒,打开封子。递给老范,老范接过一看,天哪,半坛子白花花的盐。

“天菩萨,老子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这么多的盐。”老范喉结滚动。

“这坛子送你。”掌柜把坛子塞老范怀里。

老范把坛子紧紧护在怀里,比抱着一坛子美酒还小心。掌柜又告诉他,这些盐都是私盐,拿回去就意味着他也上了这条船,提醒老范要考虑清楚。

老范伸出两个手指拈了一点盐塞嘴里,砸吧砸吧嘴吞了,说:“盐进了我的肚子,我反悔也来不及了。”

掌柜哈哈大笑,爽朗地说:“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两人看完盐,掌柜就让老范先回去,他要把计划详细研究好,有消息就通知老范。老范抱着半坛子盐就回了家。

夜色洒在石子路上,月光包裹着露头的石子,一眼望去,仿佛一条碎银铺就的大道。老范拍拍自己的脑袋,在心里啐了一口:他娘的,这银子真是比酒还上头。

他揉揉微花的眼睛,绕着石子走,走的歪七八扭。路过一茶铺,苏老板正在关窗,忍不住伸出头来笑话他:“老范头,这是偷酒去啦。”

“去去去,别乱说,小老二爱酒,可还不至于干那勾当。”老范把怀里的酒坛子往后缩了缩,生怕被人闻了味去。

“今天不下二斤酒吧,吃够了还要揣着走,你这酒瘾是越发大了。”苏老头看看他的样子,摇摇头。

老范没有搭话,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清明如月。街道两旁的灯火陆续熄灭,老范哼着醉酒歌撞开家门,生怕街坊邻居不知道他回家了。

“狼嚼的,又是一身酒气,酒坛子都敢抱回来。”老范媳妇儿嗓门亮,看着老范快瘫倒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再看看怀里那坛子酒,连狡辩的机会都不给他。

只听“咣当”一响,酒坛子碎了,老范开始对着媳妇儿骂骂咧咧,含糊不清地喊:“还我酒来,还我酒来。”

媳妇儿骂了半夜,又累又气,哭着睡了。待媳妇儿睡着,老范轻手轻脚地挪到院子里。把大树后的酒坛子搬了出来,敲了敲坛子,声音实在,他撅嘴“嘬”了一下坛子,亲昵的样子若是让人看见,定要骂他变态。

老范把坛子抱在怀里,拐进自家的地窖。里面一股子霉味,老范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布袋子。坛子一翻,盐都倒进了白布袋子里。老范提着袋子掂了掂,满意地找了地方藏好。

次日,街坊邻居见到老范,都问:“老范,昨晚喝了多少坛酒啊?”

“老范,在哪儿发财了?酒坛子都抱回家了。”

……

老范没有搭话,嘻笑、打哈哈就过去了,他很满意自己昨晚的表演。

酒楼里,掌柜坐在雅间,一只手拨弄另一只手上的金镶玉戒指。脚下跪着一名蒙面黑衣男子。

“他昨晚真跟媳妇儿吵了?”掌柜问。

“是的,主人,他一路唱着醉酒歌,盐监的人没看他一眼。”黑衣男子答道。

“这老小子果然有两下。”掌柜的收起手,又端起茶杯。

“主人,他打破的酒坛子……”黑衣人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无妨,要挣大钱就不能计较成本。”掌柜的挥挥手,黑衣人从雅间退去。

“老爷,这老范头会不会太张扬了,他这样迟早暴露咱们啊。”身边的中年账房老钟说。

“老钟啊,你跟着我走南闯北的时间最长,怎么才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就糊涂了。”掌柜说完走出雅间,换上一副卑躬屈漆的样子去迎客。老钟鹰眼一转,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哎!我怎么没有想到,真是榆木,榆木啊。”

自那天以后,老范隔三差五就跑去酒楼买醉。每次都喝个烂醉,抱着酒坛子回家。有时还就地睡在了路边,好几次是街上的盐监把他拖回家。

为了答谢盐监,他特意找到两人,邀请他们去酒楼喝酒。

“二位大恩,小老儿无以为报,略备薄酒,还望二位赏光。”两位盐监互相对看一眼,跟着老范就去了酒楼。

掌柜远远就看见了三人,老范脚刚跨过门坎,掌柜就迎了上来,半挡半迎间,三人到了大厅落座。

“老范,你上次的酒钱还欠着呢。”掌柜故作为难。

“嗐,还会少你半钱不成,这次我攒了大半个月,连上今天的酒钱一起,上酒吧。”老范掏出一块碎银,豪气地放在桌子上。

掌柜掂了掂,吞吞吐吐地说:“成成成,就这些吧,蚂蚱也是肉,谁让你是熟客呢。”

“生意不就是这样做嘛,你看,这不是给你带新客来了。”老范指着两位盐监说。把盐监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朝掌柜拱手。

“别客气,老范头请客,你们只管喝。”掌柜换上一副笑脸,假装不知道他们是盐监。

三人一桌,喝酒喝到烂醉。那点碎银子可不够,老钟看着醉倒的盐监,问:“老爷,怎么处置?”

“拖到后院,随便给张席子,让他们睡醒。”掌柜吩咐完,带着老范进了酒窖。

“这是你的酬劳。”掌柜扔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老范慌忙接住,份量比他想象的要重,惊得他差点没接稳。

“这么多,小老二跟着你没错。”老范把银子揣进怀里。

掌柜笑笑,让他记得回去把戏演完。老范笑呵呵地就去后院,找到两位盐监,躺在他们身边,美美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盐监已经走了。他们互相斥责对方的话,一句不落地被老范听到。躲在暗处的掌柜也放心了不少。

半年后,老范躲在自家地窑里,看着那一堆白布袋子出神。

“这么多盐,天菩萨,原谅我吧,死后我愿意下地狱,只求不要祸及家人。”老范默默念叨。

这几天,他总感觉有双眼睛看着他,又说不清在哪个方向。掌柜胃口越来越大,贩的盐从一开始的一百斤到现在的一千斤,仅仅用了几个月。老范担心被官府发现的话,怕是株连九族都轻了。可是,上船容易,下船难。这船还在水中央,不知何时靠岸。

“哎……”老范叹口气,又转身去院子里的大树下坐着,他屁股底下可埋了不少女儿红。都是女儿的嫁妆,他现在却担心那些嫁妆会不会给一家人带来不测。

不知不觉,老范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抓了,枷锁套上时,妻女都流着泪来送别他。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难过,悄悄告诉她们,树下的钱够她们花几辈子了。最后,他“英勇就义”。

醒来的老范,继续自己的计划。把盐藏在面粉下面运出去,他装好盐和面粉,拉着车就走了。老钟赶到他家时,他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深夜的码头,风小而凉,波光反射月光,如寒霜一样令人直打哆嗦。老范拉着车在码头边绕了一圈,查看下,四处无人,便拉到老地方停靠。

月亮歪斜,树影都懒得晃动。虫鸟更是安静,老范有些纳闷,也有些警觉,他沿着码头查探一番,不见接头的人来。连打更的都没有来,老范瞳孔一张,“扑通”就钻进了水里。

紧随其后的是几名穿着官府的人,衣服上还有个“盐”字。

“哎,真是夜长梦多,跑了。”为首的盐监使拍着大腿,

“接头的不是还没来。”另一人说。

“来你个头,要来早来了。”盐监使重敲属下的脑袋。

老范顺着江边摸到了一条小道上,他急忙跑回家。还没到家门口,一股浓重的火油味就窜进鼻腔,拐个弯就看到火光冲天,就在他家院子里。老范急得直冒冷汗,妻女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这回可是死都死不明白了。老范狠狠扇自己几耳光,捏着拳头就要往家里赶,他想和妻女死在一起。

“老范,走!”夜色中,一名黑衣人拉住他。

“不,我要回去跟她们在一起。”老范甩开黑衣人的手。

“不要作死,她们不在家。”黑衣人不解释,拉着老范就跑。

他们往郊外跑去,一路上东躲西藏,盐监、官兵都在城里,五步一岗地守着,火光把夜晚照得亮如白昼。黑衣人轻车熟路地带着他摸到了一处城墙边,黑衣人用力一推,几块青砖就掉落了,不远处的官兵听到响动,迅速围拢过来。老范惊得尿意袭来,他两手一摊,准备赴死,告诉黑衣人一定要安顿好他的妻女,他不会出卖掌柜。说完就要出去引开追兵,黑衣人先他一步,告诉他出城就往绿林山走,会有人接应他。

老范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黑衣人从砖缝里推了出去。老范听着官兵的声音逐渐大起来,又逐渐小下去,安心地往绿林山跑去。

天蒙蒙亮时,老范已经在半山腰了。一个人影都没见到,他害怕掌柜骗他,用他的妻女做替死鬼,随即转身就要下山。

“老范。”老钟在树林里喊他。他赶紧奔跑过去,问妻女的下落。

“掌柜呢?”老范问。

“在山上,你妻女都在,跟我走。”老钟带着他穿梭在树林里。最终在一处偏僻的绝壁前停下,两间茅草屋紧挨着一个山洞。掌柜坐在里面喝茶,妻女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看到老范进来,掌柜放下茶杯,妻女也松了口气。

“老范,警觉性不错,差点就暴露了。”掌柜缓缓说。

“小老儿以后怎么办?家是回不去了。”老范有些微怒。老钟看他的样子,想说什么,被掌柜拦住。

“家人我给你接出来了,以后怎么躲过追捕就看你自己的了。我能做的就是合作期间保你们性命无忧。”掌柜说完,带着自己的人就往深山里走了。老范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数十年后,一名年轻男子来到老范家的旧屋前,听着房牙子浮夸的介绍那间老屋,瘪瘪嘴就要走。

“哎哎哎,外乡人,您再看看这屋,是破旧了些,可是便宜啊,您还可以自己修葺一番,保证是块风水宝地,这儿可是挖出过金银财宝的地呢。”房牙子这故事编的真是笨拙。

“哈哈哈,你这嘴啊,开过光吧,小生虽穷,但不傻,真挖出来财宝,还能轮到我?”男子一笑,把房牙子尴尬地嗯嗯啊啊。

“我这么跟您说吧,别不信,这家人以前干私盐买卖,这地下指不定就埋了些好东西,传言也不一定就是空穴来风。”房牙子还不死心。

“不信,不信,小生还是别处看看吧。”男子说罢就要离开。

“别啊,您多少开个价,我亏点出手了。”房牙子拦住男子。

男子笑一笑,从兜里掏出几块碎银子递给房牙子,房牙子见钱眼开,笑呵呵地给了钥匙就走了,生怕走慢一步,男子就反悔。

男子打开门,踱步到树下,踩踩已经板结的土,看看枯死的老树。太阳又一次照射在院里,尘封的老屋再次被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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