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云

2021-04-27  本文已影响0人  琴雪_山人

一 讨饭遇匠人 救人得锡雕

到了1958年后,年景就遇到了大饥荒,十岁的父亲随着奶奶在春节时去讨饭,领着我的四叔。

奶奶缠着小脚,跑得很慢,四叔只七岁,不敢张嘴要。父亲看着三口讨要的吃不饱。就对奶奶说,让奶奶领着我四叔讨饭,父亲自己讨饭。父亲到人家家门才开始并不敢张嘴讨要,奶奶问“你要饱了吗?”父亲谎说要得饱。后来饿倒在破庙里。一老人给了一碗饭,喂父亲吃过,才捡了条命。父亲从那后胆子大起来,狗咬就用棍子打,别人呵斥脸赔笑。

一天,雪下得紧,在荒野中看到一冻饿倒在草窝里老人。父亲忙赶过去。老人须发粘着草,脸青灰廋削,嘴唇乌黑。父亲哆嗦着摸脉搏,轻微跳动。父亲给他喂食干粮,半天始苏醒。

老人感谢着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锡雕酒壶送给父亲说:“救命的恩情大,就赠给你这把锡雕酒壶吧。我来自济南莱芜锡雕工坊,是个锡雕手工匠。这把锡雕酒壶虽不贵重,却也是我得意之作。”父亲拒绝,老人喘息一下接着说:“你哦,收下吧。你要知道,莱芜的锡雕曾获得1915年巴拿马万园博览会银奖哩。你就收起来,做个纪念吧。”

父亲才接过仔细看:锡雕酒壶高约20公分,壶体是锡胎,浮雕为龙凤呈祥。龙虬角雄劲,利爪毕张,须髯如戟,吞云吐雾;凤翔云集,彩羽飘逸,龙腾凤随,凤对龙鸣,似有清越之声。父亲对这尊象征吉祥幸福的龙凤呈祥锡雕酒壶非常喜爱。

饥饿与瘟疫下的荒野,雪越来越大,阴郁得让人凄惨。老人对天喊:“何不幸生而为人!”十岁的父亲破衣烂衫,瑟缩着搀扶着老人踉踉跄跄地走……

二 酒壶焙小酒 把酒话桑麻

转眼到了1978年,我八岁。秋夜的雨还是连绵不绝地下,我家的三间土屋潮湿了半面墙,我在家中正憋闷时,正对父亲说:“下雨天,农闲日。唠嗑喝酒睡大觉。快有人来找你喝酒了吧。”我玩弄着那把锡雕酒壶,光滑温润,岁月的时光打磨得酒壶有点泛灰,划擦的痕迹烙印着过去的故事。

忽听窗外一声咳嗽声,听声是大队书记张绅。他正冒着一帘烟雨来到我家,朝屋中喊了一嗓子:“下雨天,喝酒侃闲篇。老农歇息乐翻天。“随着呵呵地一声笑,张绅掀开门帘进了我家里屋,张绅右胳膊窝里却夹着一瓶地瓜老白干酒,左手拿着一包花生米。

母亲放下针线活儿,端出小坑桌儿让继绅坐在下,继绅却不坐,直奔我来,拉起我的肚皮猛一拉然后一松,打了一响呱,然后不顾我疼得呲牙裂嘴,抓起一把花生米塞进我手里,我抻手来接,吃起来便忘记了疼。

母亲笑着说:“我给你们弄两菜。”母亲起身带着围裙走进了我家的东耳房,先做最拿手的炝藕片。母亲先在沸水里放入切好的藕片,翻一下,过一分多钟,出锅并不用凉水来激,直接往往备好料的盆中趁热来急巅,再放入几滴香油,张绅看着,伸出手来拿一片来尝。嘴中忙夸奖:“脆而香嫩,真是拿手好菜。”后如店小二一样轻巧地端走。再接下来调一盘黄瓜煎几个焦黄的香嫩的鸡蛋。

刚做好,一声“好香”,时任我父亲所在工厂的书记的张林与炊事员张品来到我家中,张品笑着伸手来吃鸡蛋,母亲却笑嗔着打了一下他的手,递给一双筷子。张品“得哩”一声,笑呵呵地端菜进屋。我看直了眼。口水不由得往下流呀。呵呵,父亲的喝酒天是我的节日哩。我便期期艾艾地往酒桌前来凑。

刚挨到桌前,张绅便逗我:“喊大爷,不喊不给吃。”我这火爆脾气,凭你刚才揪我肚皮,我才不喊呢。张绅却不依不饶,他逗引我到了屋前的小榆树前,用一绳子把我轻轻的捆在树上。我急挣扎不开,小脸通红。

张绅白净的面皮却笑成了包子的褶皱。我身体扭糖儿似地左扭右扭,弄松绳子,缓出手来慢慢地来解绳子,摸索着到了绳头儿,一拉,绳子 松开,我便逃脱。

泥炉煮茶,我负责用锡雕酒壶热酒。酒令吆喝起来了,酒杯端起来了,我这菜虎吃起来了。酒意渐兴,谈兴随来。屋外的秋雨如帘。场院洼地处吐着泡泡,鸡瑟缩地躲藏在鸡棚,猪圈里的几头猪仔拱着老母猪的奶头。

张绅说:“看我们生产队的大队干部都忙成了狗,生产队的社员们一天到晚不消停,可怎么就吃不上一口饱饭呢?没个零花钱呢?全家的银行是个鸡屁股与自家喂养的猪,粮食每人每年有个二百斤,哎,老乡亲们吃顿饱饭怎么那么难呢?”

父亲也说:“是呀,生国子我家每人分了十五斤小麦,再加上为孩子生满月代了一回客。剩下的麦子只够给小孩子喝点面条了。”

张品喝了口酒说:“让社员们把荒地分成成猪饲料地,每家分上二分地,种什么怎么种,我们不用管,收成是自家的,这样也许没有那么多的饥荒。”

张林吃口花生米说:“这主意好。”

张绅搔着头皮干笑着:“生产小队也可以搞点稻草搓成稻草绳去买,贴补家用,如生产大队的专业队榨油作坊一样。”

父亲深思了会,抽了口“一毛找”,也就是七分钱的“红灯”牌香烟,悠悠地吐了个烟圈试探地问:“我在木工组呀,我用工余时间用我自己的料,在晚上扎些生产队用的筢子,悄悄地卖给生产队里,行吗?”张绅神秘地看着张林和张品,二人点头。张绅沉吟地饮酒而尽:“你悄悄地来弄,我们不要声张。等到赚钱贴补家用外,我们一起来喝酒,就这样好了。”三人听着只点头。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斜月西沉,鸡半夜打鸣,巷子深处的狗吠形吠声地叫了一两声。酒喝了两瓶,众人皆有醉意而我独醒。

母亲却有些困倦,倦倚门框,西风摇曳灯光。母亲说:“酒喝足了没?我给你们下碗面吗?”众人酒意阑珊,纷纷告辞回家休息。

3.父亲癌中行 酒壶煮泪痛

父亲喜爱喝个小酒,更喜爱他的锡雕酒壶。他们陪伴着一直到了2019年8月。

可八月呀,一边是良辰美景万家灯火,一边是独卧病榻人凄切!我父亲确诊为食道癌中期!医生说:“要放化疗,要忌烟酒。”

啊?父亲患癌症!我震惊!

小弟却强装笑容对父亲说:“你怕不怕?”一脸凝重的父亲说:“不怕。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人如汽车,汽车在路上跑着抛锚是有的。”

小弟勉强逗父亲接着说:“肿瘤细胞跟野草样疯狂长,要用这放化疗把它杀死哩,放化疗是毒药哩。锡雕酒壶可就用不上了。”

父亲脸僵住了,干笑着说:“癌症怎么就找到我身上了?干活时别人常对我翘大拇指呢。”

后来释然:“是毒药也用!我把锡雕酒壶收起来!不怕,先回家!”

小弟也挤出一些笑容给父亲说笑,心里再苦也逼着父亲乐一乐。我心想:面对癌症,苦中作乐是我们基本形态,这毒药也许并不可怕哩。

小弟回家时边开车边对我饮泣。而父亲早已过于疲倦垂头睡去。

回家后,父亲抚摸着锡雕酒壶,父亲笑着安慰母亲说:“没事,我体格棒,很快就会治好的。”转而默然良久,悄悄对我说:“把酒壶替我收起来了,这辈子怕再也用不上它了,用不上煮酒了,也可能煮泪喝。”我安慰父亲,父亲睡去。

父亲五六次放化疗后,我们去检查,抬头看到天空晕红了云霞,心情爽朗起来。七点到医院排号血检,九点多后做完了化疗和钡餐检查。两小时后医生说:“肿瘤控制住了,还有些变小。”

父亲高兴地对我说:“做放化疗时不疼也没有什么感觉。再做二十几次放疗几次化疗,这疗程就结束了。”父亲带着期待。

一周后我到医院的路上,看到银丝菊旁躺着一些秋叶,山瘦水寒,山脚下斜卧一个羸弱的老病牛。于是想起了上次看父亲的情况。病榻旁的父亲,做了三次化疗十次放疗了,那毒药的毒副作用折磨得他更消瘦。

他与我笑谈着病好后要不河畔放羊,要不在家带孙子。我拿给父亲一个甜饼圈鼓励父亲说:“甜饼圈中间的孔是治癌用毒药的痛,外面的甜饼圈是用毒药后的健康。”父亲会意地呵呵一笑。

这样想着时我到了医院。父亲却已是六天吃不下饭了!被病友称为的“铁人”的父亲已经起不来床了!那放化疗的毒药发威肆虐!

父亲佝偻着头死命地干呕,如枯叶的白发一绺绺的死蛇样蜷伏,干裂的嘴唇大张着,十几分钟后吐出几大口灰黄的浓液!父亲喘息未定,看那埋在身体的化疗管子狰狞地漏着一个头。

父亲无力地说:“疼死我了!如刀子割一样。毒药刺激激起的水肿气泡堵死了食道,没一点空。现在有些不堵了!”

病友的妻子正用粗大推筒给他丈夫推送流食,对父亲劝说:“插管吧。”父亲挣扎坐起:“给我奶粉。”

我端着多半碗奶粉,父亲侧卧凑着劲一阵子喝完。“又过了一关!”

小妹笑:“这五六天也没这一次喝的多!”半小时后,父亲却冷得蜷缩一团。医生好不容易给降了烧。

过了五天,父亲能很好地吃饭了。接着是放疗。

父亲化疗药通过身体埋下的管子注射,倒不痛苦。到放疗处,有一八十多老翁,被放疗的光线烤得脖子都糊了!老翁对我说:“这放疗光线有毒,是个更厉害的毒药哩!”

我忐忑地进入放疗室,父亲搬过一个躺架,放在类似作CT的放疗架上,我帮他脱掉上衣,父亲躺在上面,我便在外边等待十五分钟左右结束。

父亲出来后,态度很平和,宽慰我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放疗不疼。”

晚饭后我看侧卧的父亲打着呼噜,白发下的眉头还紧紧皱着,单薄的身体向里侧去,不知父亲在梦里是否还忍受那毒药的折磨疼痛?

窗外,万家灯火亮起来了,每个家庭都在演绎悲欢离合的现实生活情景剧,放在架子上的锡雕酒壶闪着冷幽的光,静看着我父亲与家人们正艰苦地打着那抗癌的战争……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