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日常容色（一）

——《论语》学习之10-1-14-1

【原文】寝不尸，居不容。

【白话】孔子睡觉的时候，不会直挺着四肢僵卧；平时在家闲居的时候，不会过分地装束仪容，像做客一样庄重严肃。

【思考之一】如何理解“尸”字？

“寝不尸”，就是睡觉时不布展四肢仰卧，直挺挺地很僵硬。朱子《集注》曰：“尸，谓偃卧似死人也。”《论语注疏》曰：“此言孔子寝息居家之礼也。人偃卧四体，布展手足，似死人，孔子则当欹屈也。其居家之时，则不为容仪，为室家之敬难久，当和舒也。”钱穆先生在《论语新解》中提到：“寝不尸：不舒布四体偃卧如死人。此非恶其类死者，乃恶乎惰慢之气之肆而不知戒。”意思不是说讨厌这样睡觉的姿势像个死人，而是说，厌恶让惰慢之气设于身体。

古代有两个“尸”字，一个是我们现在这个“尸”字，《说文》：“尸，神像也。象卧之形。”本义是祭祀时代表死者受祭的人。古人以死者为神，祭祀时，以小孩子代替祖先直挺挺地坐在台上，姿势端正，这就是“尸”。《礼记·学记》云：“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当其为尸，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当臣下作为尸主时，君主是不能把他当做臣子的。《孟子·告子上》亦有：“弟为尸，则谁敬？”弟弟是祭祀时代表死者受祭的人，那该尊敬谁呢？”

古代还有一个“屍”字，尸下面加一个死字，这个“屍”字《说文》解释为：“屍，终主也。从尸，从死。”这个“屍”字才是死尸的意思。后来这个“屍”字简化成了我们现在用的“尸”字，其二者的含义是不同的。

从这两个不同的尸的意思看，作为孔子弟子和再传弟子的《论语》编著者，这里应该是用前一个“尸”字，将孔子和神像并说，而不会用后一个“屍”字，将孔子和死尸并提。张栻曰：门人之察圣人，其详至于寝处之际无不尽者，昔人之学，固如此哉。

蕅益大师在《论语点晴》里提到：“吉祥而卧，故不尸。”吉祥卧就是右侧卧，对自己的身心都有好处，这种睡姿可以让我们的睡眠更加安定，做梦少，梦境吉祥，睡眠效率高。我们都懂得生理结构，心脏和重要的器官在左边，如果是左侧卧的话，容易压迫这些器官，晚上可能会做恶梦，睡得不安稳，右侧卧比较安稳。所以，正确的睡姿是有利于我们身心健康的。 江谦补注也说：“右胁著席而卧，谓之吉祥......平时习惯如此，亦令气脉流通。”原来这里大有养生的道理。

古语讲“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睡觉的时候要象弓一样的侧卧，不仅是身体容易放松，实际上身体的脉络也容易保持连通的状态，而仰卧则有些经脉是不通的。药王孙思邈也从养生的角度谈到“屈膝侧卧，益人气力，胜正偃卧”。他引用“孔子不尸卧”，解释说：“睡不厌蹙，觉不厌舒。”睡眠，是为了让人休息得更充分，这样工作、学习起来才更加有精神。这里，夫子为我们作出了示范，要“寝不尸”，就是睡觉的时候，是放松，而不是四肢挺直如尸般的放逸。放松的话，精气神和谐还在，自然舒展、气血顺畅，身体得到最好的修复，醒来后精神特别旺盛，甚至不需要睡多长时间；而放逸的话，惰慢之气由心入神，影响到四肢，可能乱梦颠倒、睡不安稳，一觉醒来，没精打采，甚至影响到气血通畅。因为不合适的姿势久了，或者颈脖扭痛，或者肢体麻木，甚至引生其他疾病。难怪孙思邈说：“凡人舒睡，则有鬼痛魔邪。”说这样四仰八叉地尸睡，会有一些莫名的邪魔病痛发生。所以，放松但是不放逸的睡觉才有益身体健康。

【思考之二】“居不客”居家要以什么状态呈现？居家时放松与放纵有什么不同？

“居不客”或者“居不容”。居，居家。《朱子集注》里边记录“居不容”：容，容仪。孔安国把“容”当作“客”，解释为“不客，谓室家之敬难久也。”也就是说在家不要把自己当成客人那样，很难让家人持久相处。也就是平常居家容貌轻松自在，不必像在外面那样注重仪容严整。皇侃解释是“家中常居也。家主和怡，燕居先温，温故不为容，自处者也。”家的气氛就应该和乐怡然，平常居家要温和，温和就自然不用特别仪容严整，就像自己一个人那样自然放松。

其实“不容”或“不客”真正表达的意思都差不多，都是说孔子平常居家时自在放松的样子，这里指夫子闲居在家不会注重自己的仪容庄严肃穆，而是和乐熙然的样子。正如《述而篇》里所记“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与此同义，指闲居时夫子舒展、开朗、达观、闲适，活泼愉快的样子。也想起《四子侍坐》章夫子赞同曾点的理想那样，“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是一种多么怡然的生活状态啊！一个人的生命，经过长期的修养，居然可以达到这样美好自由的境界，心向往之。

夫子为什么在家里显示和乐怡然的样子呢？家是一个讲情感、讲温暖的地方。一个人在家里表现得很轻松，带给家人的感受也轻松。皇侃说：“家主和宜，燕居馨温。”家里面就是要和乐怡然，不仅心情和乐，行为态度上也要温和。孔安国说：“为室家之敬难久。”因为家人离我们太近，终日里朝夕相对，知根知底，要相敬如宾不易；又因为家里的琐事极多，很难处理周全。要始终保持愉悦的心态、和蔼的态度和家人相处，这是需要强大的自律和克己复礼的修养的。要选择哪种生活方式，这仅在于你的内心，但最温暖的家，一定是与家人零距离的心贴心的感知。

一个人即便为家庭付出再多，可如果整天阴着脸，家人也不容易爱敬你。如果能在容貌态度上温和慈爱，这才是完美人格的体现，所谓修身齐家，齐家方可治国。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指的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