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者

有人说，梦想就像是你苦苦追求的那个小姑娘，总是对你忽冷忽热，距离时远时近，只有你攒足了力气对她死缠烂打，最后才能得到她的芳心。

但是他们却没有说，如果你跑累了呢？如果你跑到终点，发现已经没有力气冲过终点线了呢？他们没有回答。

“热爱”是一种强大的感情，人们往往歌颂它，用尽毕生所学的优美辞藻来赞美它，挑尽世间美好的事物来与之作比。但“热爱”可以激励你迈开日趋沉重的步伐，也同样可以像铅锤一般拖住你的心脏，可以像磨刀石一般消磨你的锐气，可以像黑夜一般，蒙蔽你的双眼，将你推倒在深渊。有很多人在路上絮絮叨叨，说自己累了，不能再跑了。也许是放弃了自己一直在追求的那个人，也许是中途改变了通往未来的方向，也许是在原地停下，空对一片虚无。“热爱”的冷却，并不比“热爱”的灼热所带来的痛苦更小。

但我却觉得，人的一辈子哪怕有一次这样的无望的奔跑，也是好的。

我每次回忆起我的高中，就感到无望的压迫感朝我逼过来，几乎令人窒息。我身在年级最好的班，却也因此只感到被周围人碾压的自卑。不管我每天多么早出晚归，多么努力地想要前进一点，却仍然是被其他人甩在后面。大大小小的考试仿佛要把我从梦中吵醒，让我面对现实。而我也许早就醒了，但依旧闭着眼睛装睡，直到幻想将来时不自觉渗出的泪水使我不得不睁开眼，泪眼婆娑。我始终是相信那个我所热爱着的未来的，即使那个未来终究也没有来临，我却终于觉得释然了。

话剧《恋爱的犀牛》里，有这样一段经典台词：“也有很多次我想要放弃了，但是它在我心里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里隐隐作痛，一想到我以后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那一点疼痛而变得毫无生气，我就怕了。爱她，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情。”“热爱”在我心里冷却成一块石头，沉甸甸、硬邦邦的，硌着我心上一块柔软的地方，在无望之后，仍然能给我带来力量。

我的一个朋友，从大二开始做原创游戏，两年来已经推出三个基本成型的游戏了。在网络上也获得了不少好评，但是也必然会有一些毫无理由的责骂，每天都连续不断地伤害着她。再加上游戏工作室的繁忙，对自己的游戏剧本的不满意……她常常向我倾诉她的压力，我才了解到她令人羡慕的情况下的种种苦楚。但我仍旧羡慕她，我羡慕她坚定走下去的勇敢，还有她对自己所爱的事物的明了。一次闲聊中她问我：“你想做什么呢？”

我愣了愣，然后说：“我似乎只是想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吧。”

是的，我只是想着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活得光明正大光鲜亮丽。也许考研、继续读书，也许找份工作，运气好的话出国留学，我曾经以为自己很清晰的人生规划，竟然就被这样一个直截了当的问话所打破了。

不知不觉间，心上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被熔化去了哪里呢？在考虑“我能做什么”的时候，我渐渐丢失了“我热爱什么”。

曾经我也如每个少年一样，有些自认为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从未得到言说，几乎就这样从自己的意识中被抹掉了。也许从前是不愿说，只想把最美好最纯洁的一点妄想藏在心底；但如今确是羞于启齿，因为那些差点被忘记的疯狂的念头，再付诸言语便只能成为虚空。

曾经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有我所热爱的东西，它们有着吸引我的无穷魅力，我却因为在多次尝试中感到的无望而停下了脚步。但我又常常怀念起高中时的自己来，常常想要把那种在黑夜中行走的感觉重新找回来，但却仿佛不能了。大概是因为高中时只有一条路可走，无论如何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而当下却有很多条路供我选择，困难的排除了，还有容易的，结果便是人也变得只知投机取巧了吧。

我在询问一个同学她“热爱什么”的时候，她给出了一个乍一看很莫名其妙的答案：“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之后我才明白，她的梦想所及之处，总是免不了“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这样的灾难的，而她却将这梦想所附加的灾难也一同爱上了，爱得那么自然，仿佛二者是同一物似的，这让我不禁陡然生出一股感动与敬意。

这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热爱”吧，我的那一点浅尝辄止的经验，在他们的面前能算得了什么呢？

那一天，我问了很多人同样的问题，试图从他们的讲述里，找到一些能够为我所用的支撑。但是这样的谈话往往进行到一半便不知如何进行下去，人们的答案都各有各的精彩，但那只是越发将我的答案显得空无一物，我只好敷衍地结束对话，尝试着掩饰自己内里的空白。

然而这时我才看清楚一个女孩，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清楚她，看清楚那个一直走在我的前面的她。她在前方的黑暗里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子，似乎走得很累了，但只是偶尔停下来，抬眼望一望头顶微弱的星光。

于是我微笑起来，追上过去的我，她牵起我的手。

——END

by.茶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