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娥,那个在夹缝中求生的女人
问:“田小娥为啥不拒绝鹿子霖?她可以拒绝的呀。”
答:“因为她想活。”
田小娥,可以说是白鹿原上命运最悲惨的女人了。再怎么坚定的求生信念,都敌不过来自时代的摧残。
改编得了过程,却打不破结局
电视剧《白鹿原》中,田小娥的形象比小说里更为饱满。电视剧里,小娥相对有理想有信念得多。被鹿三赶出家门,小娥教导黑娃不要怕;不论是在鹿子霖的逼迫下,还是在白孝文的温存中,小娥一直都惦念着黑娃,让人们觉得爱情似乎真的存在过。
就像鹿兆鹏对黑娃说的那样,小娥和黑娃的感情,叫做“自由恋爱”。黑娃不懂什么自由恋爱,小娥当然更不懂。小说里,田小娥表现出来的,是纯粹的欲望。不论是出于报复郭举人,还是不甘于沦落为他人的工具,她引诱黑娃的初衷,和爱情没有任何关联,纯粹是扑面而来的原始的欲望的迸发。
田小娥的反抗,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力量,不加牵引,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所以她的命运几乎从她一开始勾引黑娃时就注定了。
小说中,田小娥只不过是个放荡的、相貌好看的女人,她并不聪明,当然也不具备较为成熟的思想。黑娃闹农协,她跟着做妇联主任,估计也确实风光了一把,洗了洗被称为“婊子”的冤屈;黑娃一跑路,留下貌美的自己,只能躲在自己的烂窑里哭泣。所以到这时候,怎么在本来就充满了恶意的、自己还又挖了个坑的、陌生的村庄里活下去,就成了田小娥的首要难题。
所以,对于鹿子霖,她不能拒绝;对于白孝文,则同样不能拒绝。为了生存,这个没有立足能力的女人,只能依靠男人的护佑和接济。她别无选择。
父亲之于女儿,几乎等于不存在
小说中,田小娥的父亲,是为读死书的秀才。所以尽管家境还不错,雇得起长工,起码还算小康人家,但还是将女儿嫁给了举人当小妾。在女儿被送回家以后,作为娘家人的父亲并没有问过个中缘由,而是气病在了炕上,一应人事都不理会,只求把这个“丧坏门风”、“丢人败兴”的女儿赶紧打发出去。在可怕的礼教面前,父女间的亲情简直渺小到了极点。
电视剧中,则把黑娃熬长工的抠门东家和小娥的父亲合并成了一人。这么一来,小娥的悲惨命运似乎更加有理有据。毕竟一个这么抠门的、爱财如命的父亲,是真的会狠下心把漂亮的女儿拱手送到举人的门上的。而且为了钱,自然也会再次将女儿“卖”给任何一个有钱的人。至于女儿从此以后是死是活,大概和他也没多少关系了。
生前凄惨,死后作妖却受了香火
田小娥活着的时候,万人所指,任人唾骂,连挖棵野菜,都不配去挖茂盛的地方。(电视剧里的情节)。而死后,因为一场瘟疫的蔓延,田小娥借鹿三之身,大大的做了一番妖,使恐怖的氛围无边际扩散扩大,令瘟疫蔓延下的整个白鹿原都人心惶惶。于是,虽然老族白嘉轩还在想“治鬼”的法子,但人们都已等不及,早就跑去了被他们推倒砸塌的田小娥的烂窑边上,烧香跪拜了起来。(小说情节)。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讽刺。鹿三被附体后,说“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没偷扯旁人一把麦秸柴火,没骂过一个长辈,没搡戳过一个娃娃”,但却不见容于任何人;死后借瘟疫作妖,却被奉为神灵一般,接受了香火跪拜。造成这样的局面,私以为是因生前无害,虽然是个“不干净”的人、是个“婊子”,但与人无害。而死后则不同,愚昧的人们在瘟疫的肆虐下,为了求生存,怎么样的“神”都要拜,怎么样的要求都能应——因为关系到了自家利益。
但是,做了鬼的小娥的要求最终还是没有被满足。因为还有个正直的不怕邪的老族长白嘉轩。一座六棱宝塔巍巍耸立在曾经的烂窑所在地上,见证了瘟疫的恐怖,更印证了“邪不压正”的亘古不变的真理。人们说起田小娥来,可能只会指着那座塔,说,生前是个“婊子”,死了还祸害人,这不被镇压着了吗。
即便幻化作翩翩起舞的飞蛾,也没有逃脱出命运的罗网。
美貌在那个时代,并不是加分项
电视剧中小娥的形象是众目共睹的漂亮迷人。小说里头一次描写田小娥,是这样的:“黑娃领着一个罕见的漂亮女人回到白鹿村”。但是这样的美貌,在那个年代里,却并不是什么加分项。
鹿三看到小娥的第一眼,就是“搭眼一看就不是农家小户的女子”,因此心下生疑;白嘉轩不出意外,肯定也是如此看法,才有了让鹿三走步路去打探一下的建议。乌鸦兵搜寻火烧粮仓的“白狼”至黑娃家里,黑娃也自知媳妇美貌难免被为难,故意让小娥假装挖野菜躲了出去。美貌,并没有让田小娥的生活比别人更好,反而更推着她朝危险靠近了几步,让她得以生存的夹缝更为狭小了一些。
不是好女人的美貌女人
从勾引黑娃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了。因为好女人是应该像电视剧里冷秋月说的那样的:“我奶我妈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也一样。”——认命的女人,才是温良贤淑、宜家宜室的;而像田小娥这种,竟敢自己去追寻的人,则一定是错的。她不是好女人。
在和白孝文的关系上,她也不是好女人。小说中,是她教他吸食了鸦片,导致了最后的一发不可收拾,也直接导致了她自己的生命的结束。小说中,她虽然是个大胆的女子,但同时也是个愚昧的女人。
理想对她而言,是种奢侈品
电视剧中,对田小娥的刻画还是花了很多心思的。比如增加了白灵和田小娥的交集,增加了田小娥想要进城的细节,并在田小娥的梦境中,展示了一番进城后的光鲜场面。可能电视剧想要说明的是,小娥也是个有理想的奇女子,只不过时运不济,她没有白灵那样的时运,所以即便空有理想,却又奈何不了现实的羁绊。
而小说中,除了附身鹿三后说出来想和黑娃好好过日子的话外,再无更多笔墨来强调田小娥的理想。但从全书中仅有的那么一些章节里,我们能看到,田小娥和黑娃,虽然历经艰辛磨难,但确实过过一段比较和美的、正常的日子。黑娃出去打夯,她在家里伺弄草鸡猪仔,也算夫妇和谐,看得到光明。
但这段时光太短暂了,还没等抓住,就随着农协的倒灶、黑娃的出逃而消失了。一个孤苦的漂亮女人,从此便坠入了生存的夹缝里。
未曾辉煌过,却已经凋零了
田小娥的一生,就像朱先生犁杖下的罂粟苗,前一秒繁花灿烂,后一秒便烂了泥地里;日久时常,花的形象便也不为人们所记忆。
值得庆幸的是,黑娃并不是彻底忘了田小娥——在与高玉凤的新婚典礼上,他忆起了小娥,忆起了小娥的眉眼灵动、小娥的活泼明媚。
田小娥被杀了,人们推到了烂窑就这么掩埋了。黑娃寻仇一番,走了;白孝文哭祭一番,发下一番逞凶的表白后也走了。过后,孝文、黑娃都再次娶了亲,完成了各自人生中的一大壮举。孝文再次回到原上,经过那幢六棱宝塔,内心记起来的,不是往日的温存,而是一种浪子式的羞耻;黑娃带着新媳妇回来,正式踏进了祠堂的大门。人们猜测他会不会到窑前看一眼,结果发现他并没有。
一位美丽的女子,就这么在人世间穿插着走了个过场,除了一幢塔外,别无其他记忆可以追寻。
而这座塔,又能矗立多久,关于她的故事又能流传几代?一个“婊子”之所以成为“婊子”,到底是什么原因谁还说得清?
和M讨论完田小娥,我说,幸亏我生在了新时代长在红旗下。你看旧时代的女性,多悲惨!没田没地没收入,就没地位,离开男人就活不成啊。M说是啊,没想到你有这样的觉悟,真是不白看《白鹿原》。我真诚的看着M说,那你每个月多给我些零花钱,我全都攒起来——有钱才能活得好,有钱才有话语权。M捂住眼不看我了……我说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