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月如风》—— 留恋也不要回头看（1）
29岁的桑若若一直在庆幸，彼时的一时冲动，竟恰好赶在国内体现出明显的经济下行前回了国，才能阴差阳错找到一份还算适合自己的工作。“至少现在看来还挺适合的，只是不知道再做几年是什么样，有点焦虑。”桑若若这样告诉棠棣。
棠棣是桑若若的高中同学，就是那种课间一起去卫生间，中午一起在学校后面栅栏门小卖部买零食的友谊。高中毕业之后，桑若若去了美国读本科，棠棣留在了北京读大学，时差和距离让两人交流没有以前那么多，但是每当桑若若暑假回国，仍会跟棠棣厮混在一起，像中学时代的一样，一边逛街喝奶茶吃甜点，一边毒舌的点评擦身而过的路人们，然后笑成一团。
桑若若学的是市场营销，读完研究生学位之后，在美国某轻奢品牌IS&7的品牌部门做新媒体营销专员。
在美国，留学生想要留下的要经历两个关键环节：一，找到一个可以Sponsor H1B（工作签证）的公司，二，在单纯随机摇号抽签环节被选中。
这个听起来简单的流程践行起来却十分艰难，愿意且有能力给留学生sponsor H1B的公司本就不多，一则需要投入大量的人事和法务成本，二则如果招进来一个留学生占了一个坑位但是在第二步抽签环节被筛掉了，对公司而言还需要再招一个人来补位，十分折腾，所以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大部分公司的JD都会有“citizenship”的要求。但也也有例外，像程序员，审计师这种劳动密集型公司，流动率本就不低，每年需求招聘大量年轻力壮又头脑灵活的应届生，所以像“四大”、Google这种公司仍会有不小比例的留学生进入。而市场营销专业最对口的且招聘人数最多的就是去联合利华、玛氏这类快消品公司做管培生，而时尚行业多是“坑”少竞争激烈，想想也是，谁都更想指着Dior宣传海报说“这个项目是我负责的”，而不是指着超市卖场里的牙膏堆头这样说。
她自认为不是一个运气好的人，从学生时代开始，蒙的题目永远都猜错，甚至从未中过“再来一瓶”，几乎所有担心的事情都会发生，墨菲定理在她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但同时她也算是走运的人，凡是到了单纯拼运气的关键节点，她总能被命运选中，也许人品真的是守恒的。
所以当大家都祈祷自己H1B抽中的时候，她倒是很坦然，一方面她对于移民美国没什么兴趣，单纯是因为在美国上了这么多年学想再多体验一下西方的工作环境，另一方面，她也总有个预感，她能抽到的。果不其然，在最后一批名单放出来那天上午，桑若若刚坐到工位上，就收到几个同学的消息：我抽到了，你快看看你的！她很镇定的打开查询网站，输入自己的号码，刷新了一下，status一栏果然变成了“in process”，说明正式通过了抽签环节，进入了下一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呷了口楼下星巴克买的冷萃，她照常开始了工作。
在这家公司工作到第三年的时候，桑若若提出了辞职。她的顶头上司Lina是个嫁给纽约人之后就留在了美国的法国女人，Lina瞪大了眼睛问：“why? is it about working visa? Wait, didn't you get, emm, what's that called? H1B, right? But I remember you've got it last year.” 桑若若赶紧表示不是因为签证的问题，只是自己想回国了，几个回合之后，Lina让她先回工位继续工作，两人都冷静的想一想，相约中午去Saigon Shake吃饭再谈。
桑若若离开办公室后，Lina震惊之余迅速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当然猜到桑若若为什么忽然提出辞职，但是没想到是这样决断的姿态。桑若若是通过校园招聘进来公司的trainee，凭借亚裔的聪慧勤奋深受Lina重用，由其是在去年公司打算进军亚洲，她更是承担了跨文化交流的重任。去年年底review的时候，Lina更是据理力争力排众议把仅仅入职一年半的桑若若升了助理品牌经理（Assistant Band Manager)。对此，桑若若是对Lina是感激的，对那时的她来说，没有什么比老板对自己的认可更有满足感的了。直到今年2月，之前在另一家著名快消品公司做trainee的Joseph跳槽过来，作为ABM加入。这本来也没什么，随着亚太市场的拓展，确实需要更多的人来支持，然而Joseph在加入不到一年的这次review中，被升为了Band Manager并将配饰线划归他管理。
桑若若对这次promote安排的不满Lina都看在眼里。一般来说ABM升到BM也需要2年，Lina不是没有想过提出给桑若若升职，拓展亚太市场这一年来，在中国主流新媒体上的品牌宣传可以说全靠桑若若。但是品牌部VP认为亚太市场仍是起步阶段，甚至零售渠道都没有铺开，只进入了几家东京和香港的买手店，和一些新兴的潮牌电商，根本不是主战场。Lina对此持反对观点，中国的消费力太强了，她作为法国人深深感受到了这一点。新一代的消费主力的审美水平跟几年前在国外outlet只喜欢大牌logo货的刻板印象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这些在海外留学又回到中国的年轻一代，追求的是更有个性，更能表达自己态度的设计产品，这正是IS&7的机会。所以Lina是力主在中国市场投入更多精力的，桑若若也认可这个观点，凭借语言优势更是身先士卒做了很多工作，不仅市场策略写的出色，在中国办的几场预热champion也十分出彩。
Saigon Shake的Pho本来是两人都最爱的午餐选择，这次Lina和桑若若都食之无味。Lina内心还怀着一丝桑若若只是闹闹脾气的希望，她上午甚至放下其他事情，跑到VP那里替桑若若争取更多利益。她实在是不希望桑若若离开，虽然再招一个亚裔进来快速接受微博这些似乎没有那么难，但是两年半来她们共事非常愉快。纽约是一个太多元化的城市，每个人都那么有个性，碰到一个相处的来的人太难。就拿Joseph来说，作为犹太人，每年有斋戒，熄灯节等等一系列宗教相关活动，有时不能吃饭，有时不能用电，让人很难配合。时尚行业从来不缺美女，法国人其实也看不惯那些精致的加州甜心大惊小怪的做派，桑若若不同于那些化着明显上扬粗眼线留美多年的ABC，也不像那些一身名牌珠光宝气在soho区摆拍的亚裔网红，她就是她自己。一个这样不计较，有想法且执行力强的手下，Lina当然是最想她留下来的人。
“我跟Martin提议了他也基本上同意了，公司决定给你涨10%的工资，并给你升senior assistant band manager。你知道，这次的考核已经结束，升职通知邮件都已经发了，我们没法给你也升BM。但是你相信我，明年销售部会大力拓展中国市场，那个时候你负责的条线会变得非常重要，下次考核的时候没有人会反对你升BM。” Lina开门见山的说。
What the hell is senior assistant brand manager? 这个title真是闻所未闻。桑若若内心明白，这已经是Lina在现在这个情况下，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多的了，对此她是心怀感谢的。更何况，是Lina把她从一个职场小白慢慢教育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professional的。但这个奇怪的半格title着实令人如鲠在喉，说明公司对给她升职很是勉强，这样足以证明她的猜测：公司根本没有下定决心大力进军亚太市场，再呆下去也是跟高层的犹犹豫豫反复博弈，实在是食之无味。
定了定神，桑若若开口：“Lina，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我已经想好了，Joe（大家对Joseph的简称）这次提前升职只是一个契机，让我重新思考了我对自己的定位和职业规划。既然我和你都坚定的看好中国市场，那为什么我要继续留在美国做这个至少现阶段不被总部看重的板块？我认为我应该回到中国，融入进去，更能发挥自己的优势，虽然国内的时尚行业还是起步阶段，但是成长空间不会比在美国少。”这段话桑若若已经在心里百转千回过好几遍，终于说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身轻松。
她不擅长道别，但是一旦做好决定，谁劝也是徒劳了。诚然，最初决定回国100%是被Joe升职刺激到，跟棠棣facetime吐槽过几次之后，就越发觉得继续留在纽约没什么意思。
彼时，棠棣在某“四大”之一的会计师事务所正做的顺风顺水。本来是要申请去美国留学的，大三冬天申请“四大”校园招聘纯属跟风，本想着填填网申又没损失，谁知道有两家竟然误打误撞进入最后一轮面试拿到offer。整个面试流程她都是毫无心理负担的做自己，毕竟已经自以为胜券在握准备到美国开始资本主义放养生活了，结果反而比一些在群面环节用力过猛的同学结果好。谁料等到大四开始，手握7封学校拒信的她才发现，摆在她面前就两条路：要不就接受现实去那所不尽如人意的学校，要不就去事务所上班。
对去四大上班这件事，棠棣并没有什么抵触感。本来就学财务专业的她，去了也算专业对口。况且本来她对自己的职业规划就是在美国读完研究生，最好可以留在美国的会计师事务所做两年，然后寻求内部调动机会回国。现在这样，无非就是没有了那一两年在美国学习的体验了，本来她都已经幻想着跟桑若若假期一起结伴游遍美国了。
棠棣表面上是性格洒脱，很外向的人，但实际这种表象的内因就是喜欢偷懒，怕麻烦的人。所以她在校园宣讲会的时候就深深被HR讲的“每年上一个小台阶，最快10年做合伙人”的职业路径吸引了。还有比这更省事的吗？只要不主动离开，也不需要做第一名，保持个中上游位置就可以有清晰又健康的职业发展。而棠棣这些年来，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绝不费劲做第一，只求轻松做中等”。
而棠棣的朋友桑若若性格却是截然相反。桑若若从小就被定义为相对内向的小孩，内心戏很多只是很少表达出来，但是一旦认定的目标就是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
时尚品牌市场部出身的桑若若，最对口的是去4A广告公司，或者社招去例如欧莱雅之类的大消费品公司。在IS&7的时候，作为市场部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完成对目标市场的判断，制定出年度总策划。桑若若在IS&7的最后一年主要关注的是亚太市场，甚至可以说就是中国市场。在做资料收集的时候，她发现这几年国内新媒体和电商环境可以说是日新月异，身在美国的她诧异于这些新涌现出的创业公司发展之迅速。而美国，哪怕是在纽约这样的大都市，这样的互联网环境都是不可想象的。这让她萌生了加入一家互联网创业公司的想法。分析了各个职位后，她把目标锁定在小红书，Bilibili这类C轮后创业公司产品经理的职位上。
转行是一个不小的挑战，首先难的就是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该如何入行呢？在美国，找工作一大利器就是作为是networking（有效社交）。执行力强是桑若若最大的优势之一，还没回到北京，她便在知乎上关注了几个标签为产品经理的“大V”。互联网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你可以从多种渠道了解你想从事职业的daily routine，和从事这个职业的关键技能。参照着关键字改好简历，更新了LinkedIn和猎聘，桑若若开始着手打包行李，回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