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聊斋诗译之一七七

泰山石太璞，雅好厌禳术。

道士喜其慧，纳其为门徒。

启签出二卷，授与驱鬼书。

此中有佳丽，此中有厚禄。

问名王赤城，汴城北村住。

找到玄帝观，一切都清楚。

赤城留数日，石遂精符箓。

求者踵接门，财礼不可数。

一日有叟来，币帛炫人目。

叟称鄙姓翁，有女鬼病附。

石闻不受贽，姑与翁赶路。

入村十余里，至家见华屋。

少女卧縠幛，望之十四五。

气息很微弱，形容已槁枯。

近临忽开目，良医今至乎？

不语数日愁，闻语举家舒。

石出诘病状，昼与少年处。

捉之人已杳，少间复进屋。

石曰驱鬼易，但恐其是狐。

叟云必不是，石授之以符。

是夕宿其家，夜分少年入。

衣冠甚整肃，石疑是眷属。

问之正是鬼，翁家尽是狐。

偶悦红亭美，姑且常来宿。

其姊长亭艳，敬留君为妇。

祟狐无伤德，尔治我退出。

少年不复至，是夜女顿苏。

天明叟喜告，入视焚旧符。

帷后疑长亭，丽如天外姝。

诊已索水洒，即以碗水付。

蹀躞动神流，心不在鬼处。

辞叟托制药，数日不回复。

其鬼益肆虐，长亭幸未辱。

叟以仆马招，石托疾不赴。

明日叟自至，石即扶杖出。

故作病腿状，叟拜问其故。

曩夜婢登榻，倾跌烫两足。

问何不续娶，石曰意不如。

清门如翁家，只恨找不出。

叟出石走送，病瘥当自赴。

数日叟复来，石跛迎出户。

叟慰三数语，便请驱鬼符。

长亭年十七，愿奉君食宿。

石喜顿首地，病躯何敢顾。

入视祟者毕，请与媪盟书。

媪问何见疑，金簪为信物。

石遍集家人，鬼祟悉祓除。

长亭匿无迹，遂写一佩符。

是夜鬼影灭，红亭呻吟苦。

石投以法水，所患失若无。

石辞叟挽止，肴核勤劝沽。

直到漏二下，主人辞客出。

方寝闻叩扉，长亭急掩入。

仓皇催急遁，吾家欲杀汝。

言已返身去，石越垣奔突。

遥见火光近，里人夜猎狐。

猎毕与俱归，怀怨无可诉。

思欲寻赤城，家中有病父。

莫可决进止，日夜筹思苦。

一日双舆至，长亭携其母。

媪问曩夜归，胡不再见顾。

石见长亭喜，怨恨变虚无。

媪促庭拜讫，遂辞登车出。

家老昏且髦，或有对不住。

郎肯念老身，长亭应有福。

又过两三月，归宁欲见母。

石料其不返，止之女啼哭。

年余生慧儿，乳媪为哺乳。

一日翁舆来，言媪思女苦。

长亭益悲泣，石不忍留阻。

妻欲抱子去，石阻儿又哭。

别以一月期，半载消息无。

遣人往探之，故宅无人住。

又过二年余，石父又病卒。

哀伤加病惫，拜祭无人扶。

石方昏愦间，忽闻妇哭入。

视之是长亭，缞绖一身素。

石悲一恸绝，抚之始渐苏。

自疑已死去，女曰非冥府。

严父屡阻挠，三载诚有负。

经此适闻凶，不敢失礼数。

来时父不知，别时念阿母。

言间儿投怀，言已女始抚。

儿哭众掩泣，女起理家务。

柩前牲洁备，石心得慰抚。

丧礼既结束，相与营葬父。

葬已女欲辞，夫挽儿号哭。

未几闻母病，儿遂交乳母。

去后数年杳，昧爽忽飘入。

石生方骇问，女坐戚然诉。

闺阁一里遥，昨夜千里速。

细诘欲言止，请之女又哭。

迩年徙晋界，僦居赵公府。

红亭妻其子，公子数嫖赌。

家庭不相安，妹归告父苦。

半年不令还，公子恨入骨。

聘人缚老父，家人四逃逋。

石闻不禁笑，女怒不仁恕。

与君数年好，向无相怨处。

今妾家败亡，闻之君忭舞。

长亭拂袖去，追谢已渺忽。

又过二三日，母女俱来诉。

途中遇母告，君师絷吾父。

石恐翁归后，夫泣儿悲哭。

媪矢以自明，女誓以不负。

即治装如汴，玄帝观前伫。

赤城归未久，厨下一老狐。

前腿孔系之，石笑是岳父。

因以实情告，道不肯轻恕。

固请乃许之，石述其诈处。

狐闻身入灶，似有惭羞恶。

道笑善未泯，石起牵之出。

以刀断索抽，咬牙忍痛苦。

石问勿抽可，睛睒似有怒。

既释摇尾去，石归辞师父。

石归女逆伏，石曰无所图。

女曰舍邻迩，不致音梗阻。

妾欲省父母，三日可归复。

石曰鳏居惯，怜儿生无母。

为卿已尽力，不还亦无苦。

女去二日返，石问女何速。

不喜父絮叨，不如早归屋。

自此女常往，翁婿不同处。

异史氏曰：

狐情反复，谲诈已甚。

悔婚之事，两女同根。

爱妻救岳，宜置昔恨。

乃复狎弄，婿亦不仁。

（原文2789字，译诗1521字，2024.9.20.9：35.～9.21.14：19.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