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患者

一

       “我有一个愿望，这可能会有些使你们诧异，不过说到底，我总是在这么想。我希望在第二次世界爆发的时候能当上将军。”我顿了一下，看到他们在私下互相交流，然后继续说道，“如果将军当不上的话，师长也勉强可以。”我接着说道。他们眉头紧锁，我知道不会有好的事情发生，这是事实。

       “实际上，现在是21世纪，也不存在世界大战，朋友。”一位穿白大褂的起身对我说道。

       “我知道，可是总会等到的不是么？”我说。

       “那么祝你好运，朋友。”他又说道，他挥了挥手，两个人向我走来，准备架着我送回房间。

       “真正的领袖是不会屈服的！”我大喊道。

       我来到这个地方一年了，老实说，我觉得这里面一点也不好。洗澡不方便，上厕所不方便，每次在我想睡觉的时候那个自称是歌手的总会过来为我唱歌。而那些医生也会定期组织一次测试，通过测试的人会被带离这个地方，没有通过测试的人会被继续看管教育。

       “你又失败了，要不要听首振奋人心的歌曲？”K说道。

      “我现在没心思听你唱歌，真的。”我说。

      “别这样，我是你的参谋长，将军。”他说。

       “好吧，那你唱吧。”我说道。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们。”K深情的唱着。

        “停，我们是德军，明白吗？”我说。

        “明白”，他说道，“起来。。。。。。。”。

        我深深的低下了头，他总是这样，并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或者是我也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参谋长”我喊道。 “将军，有什么吩咐。”他说。

         “今天有什么需要向我汇报的。”我说。

         “今天您照例应该巡视每个病房，关怀一下在战争中受伤的青年，还有看望新报道的士兵，对了将军，今晚照例会议午夜歌会，由我演唱。”他说完，我告诉他今天取消一切活动，并送给他一颗朝思暮想的苹果。这很有趣，苹果在他眼里总会是那么期待，而我不同，我不是一个苹果可以打发走的人，除非院长拿出一个梨，否则免谈。

二

       对于我来说，虽然有些不方便，不过我确实已经习惯了这样。我每天游手好闲的参观，有些人蹦蹦跳跳，有些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些人神情慌张，说是看到了人身后的东西，有些人喜欢画画，J就是喜欢画画的那个。她从来都不会说自己是个画家，因为她自己介绍自己都是艺术家，当然，我是她作品唯一的崇拜者。

       每天下午，J总是会一个人搬着自己的工具，坐在阳台上画画。有时候会画到深夜，直到整栋楼里面的人沉睡，她才收拾东西回去。 我过去的时候她刚画完一幅画，整张白纸全部被涂成黑色。

       “我想这又是一副美丽的画，能告我你画的是什么？”我说。

       “是天。”J说。

       “现在的天不是红色的么”我说。

        “那你等会再看”她说。然后我们一起等到太阳落山，四下漆黑一团，我才大惊失色，她不愧为艺术家。

        “能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太神奇了。”我说。

        “我一直都看不见，我的眼里只有黑色，我的颜色也只有黑色，所以在我的世界里，什么都是黑色的，包括你。”她说。

        “你好厉害，你愿意加入我的队伍么，正好我的队伍缺个画家。”我说。

        “好，不过你得给我一颗黑色的苹果作为报酬。”她说。

        “没问题。”我说。

       “参谋长！”我朝着楼道大声喊去。K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我告诉给今天起他多了一位战友，从此我们的编制有扩充了一个人，他很高兴。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们”他又唱了起来。

       “帮她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回去。”我说道，并且我在回去的时候在K的房间窗台上拿走了我之前送他的苹果。他的窗台几乎都放着腐烂的苹果，他很喜欢苹果，却舍不得吃掉，所以每次我给了他，他都会放在窗台上，晚上的时候拿起来看看，然后又放回去。

        K的房间是3号，我住在1号，J住在6号，等K忙活完了，我到6号房间去找J。 “我给你带来了你想要的。”我说着把苹果递到她的手里。她拿着苹果低下头，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想把苹果放到嘴边，不过她又放了下来。

        “谢谢”她说，应该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从我到这个地方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没有理由，所有的举动和行为也都是合理的。

        “你能把那幅画送给我么，我挺喜欢。”我说道。

        “好，送给你，想要我为你画一幅么？”她说着。

       “那你帮我画一幅我在前线的照片，穿着军装，挎着战刀。”我说。

       “好，那你下次过来的时候还要给我带一颗黑苹果。”她说。

       我表示同意。我觉得她有点和我们不一样，这个感觉很奇怪，不过我说完拿起画就走了。经过她的窗户时，我看见她对着苹果哭泣，真是傻子，一个苹果能这么好吃？我心里只是想着梨。

       “起来。。。。。。。。。”K在他门口唱着，“参谋长，小声点，我的士兵第二天还要去前线！”我喊道。

三

       第二天早上我被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带到一个办公室，我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院长。

     “我想问你的是，你觉得你想离开这里么？”院长说。

     “不，院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我说。

      “不管你想不想离开，我认为你要积极配合我们。”院长说。

      “如果你可以给我一颗苹果和一颗梨的话，我想会的。”我说。

      “你真的从未想过离开这里？”院长说。

       “那你能告诉我我因为什么来的么？”我说。对于这个问题我从来很疑惑，我没有去试图询问每个穿白大褂的，这些人通常会为你编织谎言，我也没有试图去询问楼里面的人，因为或许他们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你去尝试问一个和你有同样问题的人，那么你不仅得不到答案，而且还会更加感到寻找这个答案的渺茫。

      “你得了病，所以才来。”院长说。

      “撒谎！我的队伍都在这栋楼里暂时休整而已，我是将军，你明白么，我是要去前线打仗的！你们这群混账！”我恶狠狠地说道。

      “你这个疯子！”院长骂道。

       “叫我将军，傻瓜！”说着我拿起茶桌上的杯子向他摔了过去。他勉强躲闪开来。

        “主任！拉他回去，他是个疯子！”院长喊着。

       等两个人赶来的时候，我又感到莫名其妙，我转过身对他说“如果你能给我一颗苹果和一颗梨的话，我感觉会很好。”

       “给他！给他！把他带回去！这个混蛋！”院长生气的说着。我开心的感谢他。 “你记住，你得了病，所以才来。”院长情绪稍微平复说道。

四

        “将军，你拿到了苹果了么？”K对我说道。

       “别再跟我提苹果的事情，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只会考虑苹果，而不会考虑梨？他们说我们得了病，你也是这么觉得么？”我气愤的说道。

       “将军，我不会做选择，所以我只选择苹果，不管放什么我也都只选择苹果。我们得不得病是他们说的，他们是医生，他们说我们得病了，那就是得病了。”K说道。

       “拿着你的苹果，滚吧。我不想听你说话了，真的，我很生气，我生气是因为你也在向我撒谎。”我生气的说着，并拿苹果扔向他。

       “如果有的选，你会当医生还是当病人，将军。”K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得很低，不过还是被我听到。我并没有说什么，我就是这么望着他，然后看他离去。

       我开始变得厌烦和郁闷，我讨厌这些人，也讨厌穿白大褂的。在自己的床上躺了一会，我发现我根本睡不着，我很生气，又想着出去走走，我也想着找点事情做，所以起身，带上我心爱的梨，然后去找J。

      J正在自己的房间画画，照例，她的画板上又是漆黑一片。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愚蠢的画那些垃圾。”我说道。她忽然停了一下笔，不过之后又开始继续画着。

       “这次我没有带来你想要的黑色苹果，我带来了一颗梨，给你吧。”我施舍般的说道。

       我递给了她，她拿在手里一直摸着，又放到鼻子傍边闻闻。 “其实这就是一颗黑色的苹果，不是梨，谢谢你帮我带来。”J说。

      我忽然感觉到一点点愧疚，理论上对她来说，你即便给个梨她也不可能知道这是梨，因为她从未见过，她也只知道苹果，她从一开始为一颗苹果设下了定义，这就是苹果，可是要是一开始的定义是错的，有人骗了她，用梨当苹果，她也会以后一直认为错的梨是苹果，而会把真的苹果当成别的什么。

       “不，这不是苹果，而是梨。”我愧疚的说道。

      “你在骗我，这分明就是苹果。”J说道。 “你个傻瓜，这就是梨！”我几乎愤怒的喊道。

      “你是骗子！这就是苹果！”她也喊道。

      我生气的一脚踢翻她的画板，然后踩在地上，“你画的全都是垃圾！全部都是垃圾！你什么都看不见！你是个傻瓜！”我咆哮道。

      J哭了，手里还一直紧捏着那颗梨。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为了一个所谓的梨或者苹果，又或是别的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我渴望苹果是因为我一直都在寻找，即便我要的苹果也许会是一颗梨，我永远在期待着，也永远渴望你会手里拿着它走进我房间，然后送给我，我难过的不是我认知的苹果是梨，而是我所有的期待都化为泡影，没了期待，你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J哭着说。

 五

       我想我应该伤害了一个朋友。我把愚蠢的想法强加给她，可能有些时候，赞同一个愚蠢的想法并不是件坏事，相反，你愚蠢的指出一件本来就愚蠢的想法也未必是件好事。

       我躺在床上一直望着天花板，外面人的声音渐渐听不见，我的呼吸也开始平缓，直到我彻底进入梦里。

      “你会来找我的，对么？”一个模糊女人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什么？我们认识？”我说道。

      “你会来找我的，对么？”那个身影又说道。

      “我想我会的，可是他们说我是病人，我出不去。”我说道。

     “你是个病人么？”她说。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我要走了，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希望你能来找我，我在等你。”她说道。

      “我要去哪找你？”我说道。 “你到了你该去的地方，就会找到我。”说完她就消失不见了。

      门外敲门声一点点使我清醒。我起身打开门，看见了J。

     “你不该来找我，真的，我伤害了你。”我懊恼的说道。她不说话，一直就那么站在那里。“其实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你受到欺骗，包括你自己，梨就是梨，怎么样也不是苹果。”她还是不说话的站在那里。

        她向我走来，拉起我的手，把那一颗梨和一颗苹果放在我手里。“你闭上眼睛。”她说。

      我迷茫的闭上双眼，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我脸上触摸，然后听到她在哭泣。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又哭了。”我说道。

      “也许你不曾记起我，但我一直深爱着你。”她说道。

      “你在说什么？”我说道。

      “你是个病人么？”她问道。

      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她，她好像一直期待着我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犹豫了很久说道，“他们说我是病人。”她哭的更大声了，一直在念叨着什么，可我听不清楚。

     “你怎么了？”我说。

     “我不再期待了，我不再期待了。。。。。。。”她一直重复着。

      我手里紧攥着那一颗苹果和一颗梨。

      “我要离开这里了，我等你来找我。”她说完就离开了，我想留住她，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留住她之后要说些什么。我是个病人么？我也在问自己。

       第二天清晨，两个穿白大褂的人从6号房间抬出一具尸体，听说J回去后哭了一整晚。我看见了J，我并不感觉到一丝慌张，拿出一颗苹果和一颗梨摆在她旁边，我摸了摸她的手，很冰冷，然后说道：“这是个聪明的离开方式，一点也不愚蠢，真的。”我开始感觉浑身上下不舒服，我想难过，我似乎又不知道原因，可是我又想起了她，想起她黑色的画，想起她一双温暖的手。

      当他们抬着她走到道楼道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冲过去趴在她耳边说道“我不是病人，我会去找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