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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老浴室印象

2023-02-27  本文已影响0人  枫林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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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满大街的“休闲中心”、“温泉水会”,大多富丽堂皇、消费昂贵,让寻常百姓望而却步、知“贵”而退,这令我时常忆起小时候家乡的老浴室,那才是最具人间烟火气的、咱老百姓自己的洗浴休闲好去处。

小时家贫,无独立卫生间,更谈不上浴缸、浴霸等洗浴用具,每到冬天,洗澡就成了问题。

大多情况下,父母都是吊好那种用塑料薄膜做成的浴帐,里面放一只大木盆,把土灶上烧好的热水倒进木盆里,热气膨胀,将浴帐撑得鼓鼓囊囊,我们便好坐在木盆里洗澡,但用不了多久,水温下降、蒸汽减少,浴帐便瘪了下去。冰凉潮湿的浴帐贴在身上,冻得我们瑟瑟发抖,得不断添加热水才能继续洗下去,很是麻烦!

唯有例外,就是到了腊月接近年底的样子,生产队里结算工分,父母手里便有了几个闲钱,这时候,他们便会难得大方一次,带着我们兄妹四人一起到镇上的浴室里享受一次。

天很冷,风把脸刮得生疼,我们一家六口“浩浩荡荡”地走在通往镇上的土路上,远远便能看见浴室的上方正冒着一缕缕青烟,想着那热气腾腾、异常喧闹的浴室,我们顿时感到暖和起来。

这是镇上唯一的浴室,供销社开办的。浴室位于一个大池塘边上,差不多有七、八间青砖黛瓦的平房和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外面长着十来棵老槐树和柳树,冬天里都秃了枝丫。院子门楼上用红漆写着几个美术字“供销社浴室”,时间久了,显得斑驳陆离。

进入院门,是一条青砖路,路面上有些水,大概是挑水工到池塘里挑水洒落下来的。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堆着许多乌黑发亮的煤炭,烧锅炉的师傅正往小推车上一锹一锹地装煤。三三两两的人从浴室大堂里走出来,一个个都是湿漉漉的头发、红扑扑的脸蛋和轻松愉快的神情。

父亲撩开厚厚的、泛着油光的挡风帘,我们便挨个从缝隙中钻进浴室大堂,大堂墙边处依然摆放着那张老旧的书桌,书桌前依然坐着那位戴老花镜的卖洗澡筹子的老头。父亲掏出一块钱,便能买全我们全家的洗澡筹子,而且还有找零。这找零,父亲随手给我,让我们兄妹四人洗完澡后买些零嘴解馋。

大堂左边是男汤,右边是女汤。我们全家“兵分两路”,父亲带着我和弟弟,母亲带着两个妹妹分别进入男汤和女汤,洗完澡后,我们会在大堂集合。

男汤这边分休息室和浴池两大块。

首先进入的是偌大的休息室,里面摆满了躺椅,躺椅上要么随意地堆放着衣物,要么有洗完澡的人躺在上面抽烟、喝茶、聊天,那些舍得花钱的人还在修个脚、掏个耳朵或捶个背什么的。

修脚师傅在浴客泡得发白的脚板上淋漓尽致地发挥着自己的刀功,片片“雪花”飘落,一会功夫,原本看着瘆人的脚板已被修理得光洁红嫩。掏耳的师傅借着手电筒的强光,耳耙、镊子、毛刷纷纷登场,耳中垢物被尽数掏出,浴客舒服得挤眉弄眼、龇牙咧嘴。捶背的师傅仿佛操练过“打击乐”,在浴客的背上敲出欢快的节奏……

狭小的走道里,跑堂师傅叼着香烟、拎着黑黢黢的水壶走来走去。跑堂师傅是村上人,父亲和他热情地打招呼,并给他递上一支“大前门”香烟。师傅热心地帮我们选好座位,把父亲的棉袄用叉子挂到紧贴天花板的挂钩上,我对师傅说:也把我的棉袄挂上吧。师傅轻拧了一下我的耳朵:你挂什么挂,口袋里有值钱的东西吗?我想了半天,说:有啊,玻璃球!师傅哈哈大笑,父亲一声呵斥:快点,别磨叽!我便老老实实开始脱衣服。

脱完衣服的我冻得哆哆嗦嗦,便拿了条黑乎乎的毛巾,急急忙忙溜到里间的浴池,却怎么也打不开那厚重的木门。那门足有10厘米厚,门上方,一根结实的绳子系着粗重的木锤,压在门板上,以自动关闭木门。父亲来了,好像也使了点力气,才将我放进去。

浴池如同下满饺子的大锅,人挨着人、雾气缭绕,几乎看不清脸。四周的墙壁上开有几个小小的灯窗,外面用玻璃封着,每个灯窗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发出昏黄的灯光。浴池密封很好、回音很大,有人坐在池子里,大声唱着淮剧,字正腔圆,很是好听!其他人则泡在水里,闭着眼睛、悉心聆听。唱毕,有人喊着:再来一段!那人就接着唱!池里的水不知已接待过多少人次了,几乎是浑的,但也没人介意。

在浴池里泡了不到半小时,我便觉得闷气,使劲推开那道厚重的木门,到外面透气。我学着大人的样子到隔壁水房的窗口,向烧水师傅要了半盆清水,冲了下身子。再要,招来师傅一阵笑骂:小家伙,不是给过你清水了吗?滚!

我自觉无趣,便跑回休息室的躺椅上,跑堂师傅用干毛巾给我擦了下背,骂道:你洗的什么澡哎?糊弄鬼的呀?我不予理会,继续摆弄我的玻璃球。父亲洗完回来,跑堂师傅便会给他倒上一杯又浓又苦的大叶子茶,父亲喝着茶、抽着烟,与师傅聊着家长里短,我和弟弟便在休息室和大堂里来回穿梭、玩耍。

好不容易等到母亲和妹妹她们出来,父亲便带着我们兄弟俩离开休息室,在出口处,父亲还不忘用那只仅剩两三根齿、还仍然扣在绳子上的木梳帮我们梳个小分头。

我们走出大堂,外面阳光很好,空气也格外清新,再没有比这时候更让人神清气爽的了!我们兄妹早已急不可耐,一溜烟地跑到浴室旁边的国营饭馆,那儿有糖三角、麻花和烧饼卖。我们左选右挑,最后决定一人一只热乎乎的糖三角,一口下去,别提多甜了!

吃完糖三角,看着手里还有1毛钱,我们又把目光转向了路边诱人的水果摊。卖水果的老大爷眉毛都白了,很是慈祥!见我们有四人,他便挑了四个略有破损、卖相不好的青苹果,用那只子弹壳做成的铜刨子刨好后,一一递给我们。苹果香味扑鼻,我们小口小口地吃着,舍不得咽下去,甚至连果核都舍不得丢掉。

那个物质非常匮乏的年代,我们几乎一年才能到老浴室洗一次澡,享受一次难得的休闲和美食,即便这样,当时我们已非常知足、非常开心了。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浴室早就在乡村规划建设中拆除,卖糖三角的国营饭馆和白眉毛老爷爷的水果摊也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规划整齐、人流不息的小型商业街,而曾给我们带来无数欢乐和无限幸福的老浴室,却永远驻留在了我们的记忆深处……

网图侵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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