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这样走过（三）

        叔本华，这个不算太彻底的悲剧主义者。事实上，他是一个彻底的悲剧主义者，那个还是一个学生的他就写出了《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的他，受到了文豪，也是他母亲的好友歌德的赞赏，敏感的歌德当时从这篇文章就发现了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倾向，然后告诫他说：“如果你爱自己的价值，那就为这个社会创造更多的价值吧。”之所以说他不彻底，是因为如果他将他的哲学思想灌注到他的生活的话，那么他会自杀，而事实上他没有这样做。

　　我突然在这样的一个瞬间想到了王国维，这个在梁济自杀之后，真正引起了轰动的人物，他的自杀动机，尽管陈寅恪认为是为了逝去的文化与世界，而我以为叔本华应该就是他的始作俑者吧。

　　事实上，到了今天，我依旧不知道怎么来评说这个情节，我不知道他是否为这个世界创造了更多的价值，但是他将人的生命撕开来，摆在了人的面前，然后告诉我们，这个世界就这样了，你还折腾什么，当然他也提出了如果你真的还想折腾的办法，那就是艺术、禁欲和自杀。但是他真的没有创造价值吗，这样认为也是不对的，就哲学这个领域来说，他影响的人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大师，比如尼采、萨特、维特根斯坦、柏格森等等，在文学领域影响的大师也包含了很多很多，比如托尔斯泰，莫迫桑、托马斯曼，然后还有其他的领域，这样的人物不胜枚举。所以，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创造价值，或者说，他所创造的价值或他对人类的破坏，大概都在这里了。

　　叔本华的哲学，简而言之，悲观主义，尤其是对于他的人生哲学来说，他的哲学思想主要来自于三个领域，柏拉图，康德与印度哲学（《奥义书》）。关于柏拉图与康德，这个应该是为人们所熟知了，柏拉图那里，我以为叔本华吸收的是二分法的思想，他认为人生只是一种表现的特征，人的出生是从前一种状态转变而来，而死亡不是消失，而是转变为另外的一种状态，我以为，这就是柏拉图的那个洞穴的比喻，而从康德那里得来的思想，就是物自体，他认为任何事物都只能够被意志直观所认识，而事物本身是不可认识的。叔本华手佛家的思想影响也是相当的深刻的，不说他的书桌上放了释迦摩尼的画像，但是他的悲观主义思想，大多是来自于佛家的思想，比如像佛家所言的七苦什么的，这个在很早的时候，有的人就不以为然，比如像著名的汤用彤先生，他曾经这样说：“世界宗教哲学各有真理各有特质，不能强为撮合。叔本华，浪漫派之哲学家也，而时人佥以为受印度文化之影响。其实氏之人才非如佛之罗汉，氏之意欲不同佛说私欲，其谈幻境则失吠檀多真意，苦行则非佛陀之真谛。印度人厌世，源于无常之恐惧，叔本华悲观，乃意志之无厌。”

奥义书

　　但是尽管这样，我以为叔本华的思想还是深深地受到了《奥义书》的影响，他的关于人生的悲观主义的看法，很难摆脱佛家的思想，比如关于佛家所言的七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和怨憎会，在他的人生哲学中都有了相应的阐述，只不过他所提出的解决的办法表面上来看有点出入，佛家讲究的是禁欲然后成佛，而他提倡的是艺术、禁欲而这两者做不到的话，还有一个极为方便的途径，那就是自杀。

　　如果我们仔细审视一下这两者之间的苦难的救赎途径的话，我们其实不难发现，他们所要达到的结果是一样的，都是摆脱人生的苦难，而且他们都看到了欲望与人生的痛苦的关系，因为有了欲望，所以人生才十分的痛苦。叔本华曾经有着一个钟摆的比喻，认为人一旦有了目标就会痛苦，而目标实现了就会无聊，人生就是在痛苦与无聊之间来回摇荡的钟摆。佛家成佛之后的永恒，叔本华交给了艺术，而相同的是禁欲，不过叔本华有了一个较为激进的观念，那就是放弃自己的生命，可以摆脱痛苦。总而言之，叔本华看到了人生的痛苦与悲剧，就像张爱玲所说的一样：“生命不过是一件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只是有人忍耐着虱子的叮咬就是为了穿上这件华丽的袍子，我甚至有时候悲哀的想到自己是否也在穿着这件在外人看起来华丽的袍子，却日日夜夜忍受这虱子的叮咬。当所有人羡慕我的时候，我有一种被叮咬的感觉。”

张爱玲

　　生命就是这样了，所以叔本华笔下的人生是悲观主义，如他自己所言，他所做的事，仅仅是出于对哲学和艺术的爱，哲学和艺术是他认为拯救的方式，它们可以让人凝神沉思，实现一种与世界的距离，而这个距离也就摆脱了悲观的人生，所以有人认为叔本华的哲学，就是一种审美的保持距离的形而上学。

　　对于尼采来说，叔本华是一个精神上的导师，他给他揭开了乐观主义的面纱，使得尼采的眼光更加的尖锐，但是他也因此而觉得人生更加的有趣，尽管更加的丑陋，他这样描写他遭遇到叔本华：“多么不一样的闪电、风暴、冰雹、自由的强力，没有伦理！它们多么幸福，纯粹的意志，未受理智的困扰。”是的，他所接受的不囿于悲观主义的人生哲学，他所吸收的还有这悲观主义人生哲学之外的，对于他有用的东西，那就是——意志。

　　尼采把意志作为他思想的出发点，开始了他孤独的心灵之旅，他知道人生的悲剧，可是人生既然都这样了，这是我们的宿命，那么就应该好好的拥抱这个悲剧，这就是悲剧生命底色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稻草就是意志。意志宁愿要无但是也不愿什么都不要，所以意志成为了他哲学最为重要的纽带，代替了贪欲什么而选择给出，代替统治而选择献身，代替界定而选择去除界限，代替了个性形成而选择神秘的统一。他出自于叔本华，但是生命的追求变换了一个方向。

　　换了一个方向，随之而来的是换了一种感觉，当然也还有换了一种生活，而这感觉与生活的来源，却是另外的一种体验，叔本华说，他所做的事儿，是对于艺术和哲学的爱，而尼采我以为他也同样是因为对于哲学和艺术的爱，尽管他后来与艺术家关系破裂了，可是我以为改变不了他对于艺术的爱，而且我一直以为他的权力意志的来源，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来自于他对于这种艺术的爱，那就是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