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阿婆

  “细妹子，待会跟我去村东头看看罗阿婆。”母亲褪下围裙，从厨房出来。

  “为啥呢？”

  我常年在外，已经好几年没看见过罗阿婆了。只是母亲这样郑重地要我一起去探望，让我不解。

  “医生来看过了，说她时日不多了。你是晚辈，既然回来了，就应该去看看。”母亲一边忙着拣鸡蛋做礼，一边念叨:“她是一个好人，村里没几个没受过她的帮助了。你小时候不爱吃饭，瘦得跟个猴子似的，我急得不得了，想了很多法子都没效果，还是她帮着寻了个老中医开方子调养好的。”

  “在我的印象中罗阿婆一直很健朗的啊！”我收起了手机，帮她装红包。

  “她是个勤劳命，一大把年纪还种菜做饭的忙活。今年毕竟到九十一的高龄了。哪里还能挨。”

  我搜寻着关于罗阿婆的记忆，惊讶的发现，在那些记忆里，罗阿婆总是手头在做着什么。

有时是蹲在田埂下的小菜地里拔草；有时是在耐心的将丝瓜藤系在菜架上；有时是在笑眯眯地摘黄瓜，还会洗两条掰断分给我们这些馋小娃吃……

  而这些记忆都是她五十岁以后的。之前的事情只有听村里的长辈们闲聊才能听上一耳朵。

  听说她本姓覃，自十五岁便嫁到这个清水村，给村东头一穷二白的罗太公做了媳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后辈就称呼她为罗阿婆了，至于她本来的名字，早已没人想起。大约只有后来补办身份证后，留下一个含糊不清的覃氏。

  她出生的年代，战火荼毒着中华大地。一般百姓家的女孩子最多都是草草养到十二三岁，就打发出了家门。或给人家做童养媳，或草草嫁出。罗阿婆能长到十五才被嫁出去，还得多亏那时候她的家境还不错。只可惜她父亲去世后，由她嗜赌成性的长兄继承家业，很快家境败落，她也便匆匆嫁了出来。

罗太公我从未见过，只听人说起是个泼皮无赖似的二流子。不过彼时还未显露本性。

罗太公家那时候也算是穷得叮当响。一家八口人住着一间土砖茅草房。那时候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还会时不时赞一下罗阿婆。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硬是挑起了一屋子老弱妇孺的生活重担。

  可是在过去动荡的年代里，不是勤劳就有幸福生活。在那样的年岁里，她跟一家老小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还是照顾好了两个老人的晚年，和一众姐妹的成长。期间她还陆陆续续生养了四子三女，现今除了早就夭折的二儿子，其他人都成家立业，也是做祖父祖母的人了。儿女晚辈都很孝顺，接她去城里享福。她都拒绝了，她说一辈子在土地里刨食，离了土地就不知道干什么了。儿女请人照顾她，她也不乐意，说自己能动手一天就不用别人照顾。儿女们依了她的意愿，只是专门请人按时给她送米油等生活必需品。她就在家里按着她一贯的勤劳作风，种菜、拔草、施肥、收割、做腌菜等等过着一板一眼的农家生活。

  儿女们逢年过节或者谁有空闲，都要回来看望她。她总是要千叮万嘱的塞上几袋农家土产给他们捎回去。

  村里人劝她不用太劳累，既然儿孙都有出息，就该享享清福。

  她爱乐呵呵地回应人家，她做惯了，停下来就不自在。

  我跟妈妈去到那里时，发现罗阿婆家的院子里三五成群的挤满了人。基本上都是村里来探望的乡亲，还有她的亲戚后辈。

房间里有老人闹磕的声音传出来。

“老嫂嫂，听了钟儿报信，我硬是撑着要来看你一眼。不然也不知道谁先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那些年你带着我们几个姐妹受苦了。”一个老妇人哽咽着说完，竟是哭起来了。

  “莫哭莫哭，你也是当太婆的人了。你能来看我，我也很满足了。就是不来，我也不会怪你的。”我靠近门口才听到是罗阿婆在回话。

  两人念叨一番往事，又有些人赶来探视慰问，罗阿婆精神头好了不少。

  期间我跟妈妈也进去探视了一番。就在我们要出屋的时候，罗阿婆突然要她大儿子端面镜子来。

  她大儿子只好问她大曾孙女，虽然这个要求很奇怪，大曾孙女还是拿了自己的化妆盒过来，翻来给她照镜子。

  看着清晰的镜子里的苍老的面容，她愣住了。好一会她才说:“原来我都这么老了。我还以为还是十五岁的样貌呢！”接着她又笑了，“我这辈子就照了两回这么清楚的镜子。一次是我出嫁的那天，还有就是现在。不过我不亏了。”

  那天晚上罗阿婆就去了，带着笑容去世的。人们都说她走得安详。

  可是她看镜子时说的话，不时在我的脑海回响。如果可以，我也想要只记住我美好的样子踏踏实实过一辈子。

  罗阿婆是简单的、幸运的、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