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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逃难

2017-01-02  本文已影响85人  点兜

一九三零年,东北辽宁,一个破旧的火车站。晋商李茂平穿着朴素的灰马褂,背着一个破布褡裢站在墙角,褡裢里面的东西看起来沉甸甸的。他要回家了,这几年天下不太平,军阀混战,他这个商人没啥背景,只能出来靠自己两条腿跑生意,但形势这么乱,他不敢再做生意了。褡裢里是前几天倒卖古玉赚到的银元。听上家说这玉是从古墓里面盗出来的,问他敢不敢卖。他回答的爽快:“有啥不敢的,人都死了我卖他东西咋了!难不成再给他埋回地里面去?”

后来,他布了个小局,把这玉说成是自己传家的东西。现在到处打仗还闹灾害,家里撑不下去了,把这玉拿出来换些过活的救命钱。过路的高官欢喜这个玉,没怎么讨价还价就把玉买了回去。

背着这么多银元,他盘算着回家后怎么花:“回去买他两间房一块地,好好种点庄稼。等过两年,世道太平些再出来跑生意。”站着等了一会儿,他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车站里的人越来越多,都背个大包袱。他好奇想问问,但转念一想,又往墙角里面缩了缩,捂紧了自己的褡裢口袋。

“您好,先生。这里人多,能让俩小孩站在您这里吗?”李茂平抬头看,是一个姑娘,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他往一旁让了一步,给两个小孩子腾出地方。

“谢谢您。”姑娘点头致谢。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李茂平问道。

“您不知道吗,这里要打仗了。”姑娘微微有些吃惊。“哦,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

“哦,我山西的。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打仗了?”

“今年闹灾,粮食收上来的少。刘八爷的部队要征粮,发现老百姓的粮食都被井易雄的部队收的差不多了。刘八爷带着部队去找井易雄要粮,结果俩人不知怎么谈的,部队就打起来了。”

“刘八爷?是不是个大胖子留胡子?”李茂平皱了一下眉毛。

“对,就是他,大名儿叫刘甚。怎么了?”

李茂平吸了吸鼻子:“没事。随口问一下。”他记得前两天买他玉的那个胖子,周围的人好像就叫他八爷。

“那这些人都是逃难的了?”李茂平用下巴点点面前哄乱的人群。

“也不算是吧,俩部队打架,应该没啥大事吧。这些人都是怕子弹打人不长眼,先出去避一避,过两个月就回来了。”姑娘说话显得有点不以为然。

“那你也是?”李茂平耸耸肩。

“我要带这俩孩子去嫩溪县。本来也没想这么早走,这不是出了这个事了嘛,今天就动身了。”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小男孩。那小男孩是个小光头,穿着小灰褂子,看起来颇像是一个刚刚入院的小和尚。那个小女孩留着短发的学生头,穿一身小了好几个号的学生装。至于那个姑娘,留着长头发,身上穿着和小女孩一个款的学生装。看来小女孩的学生装就是姑娘拿自己的衣服改的。

李茂平弯下腰笑着身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光头:“这小和尚真可爱。”又轻轻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小姑娘也好可爱。”

这时,月台传来了哐当哐当火车行驶的声音,随着一声刺耳的汽笛声,火车进站了。车站里一下子躁动起来,人群都涌向月台。人们都跑到了月台上,但却没有人上车。这不是平时见的运客火车,这是拉货的火车皮,而且是一列特别破旧的火车,根本看不出车皮原先的颜色,铁皮几乎被锈蚀透了,有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孔洞,透过这些孔洞能看到车皮对面的阳光。人们犹豫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之间,有人大喊:“快上车跑啊!日本人来了!日本人开着飞机来了!”

“扯淡哦,怎么会有日本人,切。”李茂平紧抱着自己的褡裢翻了一个白眼。

人群也都不信那疯子喊得话,都在月台挤着,没人上车。

“可这车也不对劲啊,怎么会是车皮呢。我去问问司机。”姑娘说着拉着两个孩子向车头走去。李茂平本来懒得动换,但那姑娘又朝他摆了个头示意他一起去,他才悻悻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向前走去。

越到车头的地方挤得人越多,姑娘踮起脚看了看。回头把两个孩子交给了李茂平。“你帮我看一下他俩,我去问问司机。”

李茂平只好一手拉一个小孩子,眼看着姑娘奋力挤进人群,消失在人群中后又出现在车头的悬梯上。刚看着姑娘把身子探进车头窗户,李茂平就听见身后一阵嘈杂。一群人慌张地冲进火车站,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快上车跑啊!日本人来了!快跑啊!日本人来了!”。月台的管警拼命吹响胸前的哨子想要维持秩序,却丝毫阻止不了这些疯了一样的人们。

这一群人就像扑进羊圈的狼群,月台上拥挤的人们一下子全都慌了神,也拼命往车上爬。知道怎么回事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全都一起奋力往车厢里挤。

“先生!先生!”李茂平听到了姑娘大声喊叫的声音,扭头看去,姑娘扒在悬梯上正在往下爬,脸上挂满了焦急。看见李茂平在看她,大声喊着:“快带俩孩子上车!”

李茂平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可能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但他没有时间再去细想了,身后的人群不断地推挤着他,他已经站不稳了。他也想赶紧爬上火车,但是靠近车头的地方人太多了,他们根本挤不上去,他决定去后面的几节车厢。混乱中,他抱着那个小姑娘,让小男孩趴在他的背上,径直向最后的几节车皮跑去。

终于找到一个人比较少的车皮,李茂平先将两个小孩子抱上了车皮,自己也爬了上去。车皮里已经不少人了,李茂平和两个小孩子站在门口处。李茂平向外探头,想看看姑娘追上来了没有。

“先生,别在门口站着了,领着小孩子到这儿来吧。”李茂平回头看去,是一个北方大汉样子的男人,那汉子向旁边挪了挪地方,露出身子底下铺着的干草垫子,伸手拍了两下,却腾起一阵尘土。那汉子尴尬地笑了笑:“哎呀,好脏哈。”李茂平带着两个小孩子走了过去,让两个小孩子坐在草垫子上。

那汉子是个自来熟,也不管李茂平一直向车皮外探头,自顾自介绍了起来。“你好,我叫老胡。二狗子,来,过来叫先生。”这时李茂平才发现,老胡的身边还蜷着一个男孩,男孩脆生生叫了一声先生。再看那男孩,也是一个小光头,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和尚,而且长得比小和尚要大两三岁。

这时李茂平听到车皮外面传来姑娘的喊声:“先生!先生!你们在哪!”李茂平急忙站起身想走到门口去,但是就刚才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功夫,车皮上又上了好多人,李茂平怎么挤也挤不到门口去。就在这时候,火车开动了,车皮猛地一晃,所有站着的人都东倒西歪,李茂平更加焦急了,拼了命地向门口挤。

等到李茂平终于挤到门口,车已经开的很快了,他刚刚站到门口,就看到那姑娘的脸快速的向后退去,他猛地向后看去,姑娘还在跑着,看到李茂平的脸,嘴里喊着:“照顾好那两个孩子!”车下还有好多人在拼命地追赶着火车,扒着火车想要抓住这最后机会爬上火车。那姑娘脚下一软,瞬间便被如水的人潮踩到了脚下,再也看不到了。

李茂平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他知道,但他不敢想。那姑娘再也追不上这列火车了,而且,很可能就这么死在了铁轨旁边的黄土地上。一条刚刚还活生生的生命,一个刚刚还在和他说话的姑娘,就这么没在了火车的汽笛声和人们的喊叫声中。

李茂平在车皮门口站了很久,最后又转身挤进了人群,坐在了老胡的对面。老胡看他脸色很差,就问他怎么了。李茂平不说话,丢了魂似的轻轻摇了摇头。老胡越发感觉不对劲,又追问了一句。李茂平突然爆发了,把肩上的褡裢猛地摔打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击着铁皮。“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成了这样!人,人就这么没了!打仗,打屁的仗啊!那个傻子,下车干嘛!在车头待着多好!这俩孩子我又丢不了!傻子!傻啊。。。啊。。。”李茂平哭倒在老胡面前。

火车听不到李茂平的哭喊声,依旧哐当哐当地向前开着。李茂平终于平静了下来,颓然地坐在地上,两眼没有一丝光亮,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他真的很难接受这一切。

身旁两个小孩子还在和那个被老胡唤作二狗子的男孩儿玩在一起。突然,小女孩说了一句:“哥哥,我好饿。”这时候李茂平才想起来,自己带的干粮在火车站的时候和姑娘的包裹放到一起了,挤上车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去拿包裹,现在自己身上什么吃的也没有。老胡听小女孩说饿了,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两个油饼,把其中一个掰了一半给了小女孩,另一半给了那个小男孩。另一个油饼递到了李茂平面前。

李茂平拿着油饼,说了声谢谢。又想起来什么,说:“这饼子算我买你的。”说着就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褡裢。“作甚作甚,不要钱。赶紧吃。”老胡一把将李茂平的手从褡裢里抽了出来。

“这俩是你的孩子吗?看你年龄挺轻啊。”老胡又把双手缩在袖子里。

“不是。。。”李茂平原原本本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俩孩子和那姑娘是什么关系,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也不想再问那俩小孩子。

“那这俩孩子怎么办?”老胡听得瞪大了眼睛。

“没啥办法,我先带着吧。走一步看一步。”李茂平咬了口手里的油饼:“小姑娘,好吃吗!”小女孩软软的回了一句好吃。“小和尚,好吃吗?”小男孩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这是在叫他,也点点头:“好吃!”

后来,李茂平又和老胡聊了聊各自的事,老胡早年是个教书先生,后来也做生意了。那个被叫做二狗子的男孩不是老胡的孩子,是老胡原来跑生意时候捡的野孩子,一直当自己儿子一样养着。老胡虽然是个北方汉子,但是他的口袋里从来不装旱烟,他的口袋里是一根钢笔,一根外国货。老胡说虽然跑生意赚钱多,但还是想去教书。

过了很久,火车哐当哐当行驶的声音突然越来越小,直到没了。车上的人再次骚动起来。李茂平透过破洞的车皮都能看出来,车停了。人们纷纷跳下车,老胡拉着二狗子也下了车去前面看。结果发现,有节车皮的挂钩断掉了,那节车皮和后面的三节车皮都被车头落下了,孤零零的停在铁路上,向前看,车头早就走远了。

人们期盼着能有下一趟火车过来,再拉着他们一起走。“应该,没有下一趟火车了。”李茂平扭头,看见一个男人,那男人低着头轻声说道:“这是唯一的一趟火车,本来是井易雄用来运粮的,结果日本人反悔了,井易雄临时决定用这车送部下家属出县城的。再没有车了。”

“什么,什么日本人反悔了?”李茂平问道。

“刘甚去找井易雄要粮,两边打起来了。井易雄一气之下联合了日本人,结果日本人反悔了,想要整个县城。已经。。。已经派了飞机轰炸县城了。”那男人依旧低着头。

“你怎么知道的。”

“就是啊,怎么回事啊,你说清楚!”

“什么最后一趟,肯定还有车!”

人们纷纷叫嚷起来。

“是真的,我哥哥,在井易雄的部队当兵。是他叫我跑的。”那男人轻轻说完这一句,转身走了。

人们坐在铁轨旁,坐在车皮里,等着希望中的下一趟火车。可是,等了两天一夜,终是没有再等来一列火车,饥饿的人们已经开始啃食铁路两旁的荒草了。没有过多长的时间,周围的荒草已经快被人们连根吃光了。

这天晚上,又下雨了,又是很大的雨,这里遭受雨灾已经很长时间了。人们都躲在车皮里避雨,李茂平缩在一角枕着自己的褡裢睡得迷糊。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旁边只有二狗子和小和尚在一起玩,他四下看了看,问道:“小和尚,小姑娘呢?”小和尚回头看着李茂平,手里指着一个方向说:“她要去那里玩,我不去,她就自己去了,还没回来。”李茂平一下清醒了,这么晚了,小姑娘还没回来!小和尚手指的方向是车头离开的方向,老胡跟他说过,他去前面看过,再往前是一片稀泥地,已经快成沼泽了。

李茂平赶紧翻身起来,惊动了身旁的老胡。老胡揉揉眼睛问道:“先生,怎么了?”

“没事,我出去看看。”李茂平显得有些慌乱。

李茂平胡乱地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们中寻找落脚的地方,一边喊着小姑娘,一边胡乱地在车厢里找寻着小姑娘的身影。好多人都被他吵醒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起来问问他出了什么事。他磕磕绊绊走了两节车皮,都没有小姑娘的身影,他越走越焦急,爬到最后一节车皮上,他慌乱地声音音调都变了,胡乱地在昏暗的车皮里看着。

突然,他脚下一绊,趴倒在地上,一抬头,正好看见那尊菩萨像。

断了挂钩的那节车皮里有一尊半人高的菩萨像,木头雕的,原来好像还上着金漆,现在都脱落了。李茂平趴在地上,仰头定定地看着那尊菩萨像。

“井易雄给他三姨太从老家运来的,说是三姨太家传的护家菩萨。竟然也来逃难了,哼。。。”李茂平一扭脸,看见说话地正是那个哥哥在井易雄部队当兵的男人。

这尊菩萨像,李茂平白天的时候见过,他当时觉得奇怪,怎么火车车皮里会有一尊菩萨像,但是也没细想。那时候小姑娘想要出去玩,拉着他一路从最后一节车皮走到这一节,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出去玩。李茂平当时闹肚子,随手捡了两根稻草,编了个草环戴在小姑娘头上让她自己去玩,小姑娘带着草环显得特别高兴,蹦蹦跳跳地跑远了。李茂平还记得自己最后叮嘱小姑娘慢点跑,别跑太远。

李茂平当时看到这尊菩萨像的时候,阳光洒在菩萨像上,照的菩萨金光闪闪。

现在李茂平趴在地上再看菩萨像,雨夜里电闪雷鸣,菩萨像看起来凶神恶煞一般的盯着他。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接那男人的话,径直向小和尚指给他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他一直默念着,“不能出事,千万不能出事。不会的,不会有事。”

跑着跑着,李茂平只觉得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软,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坑,他知道,已经快到了老胡口中说的稀泥地了。他慢慢停下脚步,用尽全身的力气喊着:“小姑娘!小姑娘!”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他不敢想象小姑娘会出什么事,疯狂地四下张望。他双手合十,一遍又一遍的默念阿弥陀佛。

但他还是看到了。

远处的一片稀泥地中间,没着半截草环。

李茂平想被人迎面打了一拳,痛苦的抱着头跪倒在草环前,无助地哭喊着。大雨还在下着,浇透了李茂平的衣服,浇透了他的心。

。。。。。。

后来,人们在车皮里实在活不下去了,大家决定离开这里去找活路。一部分人决定沿着铁轨向前走,另一部分人决定向铁轨旁边的平原走。

老胡本来打算沿着铁路走,李茂平低着头,一声不吭,拉着老胡的袖子走到了去平原的那一批人中间,身后跟着小和尚和二狗子。二狗子之前还会问,小姑娘去哪了,小和尚却从来不问,好像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小姑娘一样。就如同当时姑娘没有赶得上火车,小姑娘和小和尚从来没有问过她去哪了一样。

走了很久,老胡突然问李茂平:“先生!你的褡裢呢?是不是忘在车皮里了!”

“埋了。。。”李茂平这时候已经憔悴得不能大声说话了,眼睛上泥土糊成了一块,嘴唇已经发干裂开了血口子。

“埋了?”

“埋了,埋回地里面去了。。。没有用。让姑娘好好给小姑娘做身衣服吧。。。小姑娘的衣服脏了。”李茂平轻轻苦笑了出来。

李茂平和老胡跟着人群一直走着,身后的小和尚和二狗子已经明显走不动了。李茂平什么也没说,弯下身子来,冲着小和尚摆了摆手,小和尚就趴在了他的背上。老胡也弯下身子,让二狗子趴上来,二狗子摆摆手,还是要自己走。

一行人走了不知道多久,远远看见了一个破旧的村庄。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但李茂平他们还是在村庄里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李茂平和老胡找到了半缸米,一袋子面粉,后来他们又找到了两床被子和一些锅碗瓢盆。

“这里还有!”小和尚捧着一个罐子举到李茂平面前。李茂平打开盖子闻了闻,那是小半罐麻油。

“嘿嘿!先生,看我找到了什么!”老胡哼哧哼哧从屋子后面拉出来一架小拉车。

“太沉了吧,咱们拉不动的。很快就没力气了。”李茂平看着眼前这个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迅速消瘦的北方汉子,真的担心这样的日子还能撑多久。

“没事!咱把没用的东西都拆了,就拉俩轱辘走。哈哈,这玩意用着省事,能放棉被。”老胡大刺啦啦的笑着。

等到老胡把板车上没用的东西都拆了,李茂平又找来两条草绳,将其他有用的东西绑到了板车上。

“我再去寻摸寻摸,看还能再找到点啥玩意。走,二狗子。”说完老胡领着二狗子又去了别的地方。

“看来咱还能再撑一段时间,是吧小和尚?”李茂平拍拍小和尚的小脑袋,小和尚笑嘻嘻地点点头。“走,小和尚,咱再去里屋找找看。”

今年是个灾年,又遇到意想不到的战乱,逃难的人不只有这一群人。在他们之后,很快又来了一批逃难的人,人数有很多。这些人也是远远地就看到了村子,要来村子里找些吃的用的。

这群人来到村子,发现仅有的东西都已经被先来的人拿走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他们便开始抢别人的东西。

双方争抢的都是些为了活命的东西,两边的人都绝不会相让。抢的着的就抢过来,抢不来的就把人打趴下了再抢,到最后,人们红了眼,开始杀人。再没有什么先来的和后来的之分,所有人都为了活命打红了眼。命好的,抱着抢来的东西拼了命地向村子外跑,命差的,连命都丢在地上。

李茂平知道自己抢不过他们,自己的这架板车也显得太大了,不可能悄悄背着这些人拉到村口外面。于是,在这些人抢他的板车之前,他偷偷把米面油卸了下来胡乱埋在了一旁的墙角。

李茂平就蹲在墙角,躲在一垛矮墙后面。脚下是他埋得救命的吃的,身后护着小和尚。

矮墙的另一面,就是一场残酷的战争,人们为了一口吃的,为了一件破衣服对别人大下狠手。木棍,石块,全都成了这些逃难者为了生存下去而进行斗争的最后武器。人们有的被拧断了脖子,有的被戳透了胸膛。男人们吼叫的声音,女人们尖叫的声音,小孩们哭闹的声音,充满了这个破旧的小村庄。

拉车终究还是被别人抢走了,车上的被子沾满了鲜血。李茂平眼睁睁看着有一个人,就在那拉车上,被人用石头硬生生砸开了脑袋,脑浆和鲜血糊成了一大片。

逃难的人们终于散去了,李茂平站起身来,看着眼前战场一样的村子。回身,却再也找不到小和尚的影子。因为刚才的混乱,他就这样把小和尚给弄丢了。

“小和尚!小和尚!”李茂平大喊着,当时去沼泽地找小姑娘的那种恐惧又迎头撞来,眼前一片红一片白。他脑子一晕,身子从矮墙翻了出去,跌在地上,摔了一脸的血。

李茂平爬起身子,连跑带爬地满村子找小和尚。找了一大圈,他不再喊小和尚,开始小声地啜泣起来。那种无力悲凉的感觉把他的心彻底掏空了。

李茂平再往前走,泪眼中看到村子最高的木楼上面站着老胡和二狗子。“老胡!帮我看一眼!看看小和尚在哪啊?!我把他弄丢了!”李茂平竭力喊着。老胡木讷地看了他一眼,向远处看了看:“看。。。看不到了,看不到了啊。”

李茂平彻底死了心,瘫靠在一个磨台边。抹掉了满脸的泪痕,他向二狗子喊道:“二狗子,你知不知道小和尚和小姑娘都叫什么?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知道啊,小和尚叫孙。。。,小姑娘叫刘晶。。。”二狗子笑着对李茂平说。

“什么?我听不清!”李茂平喊道。

“小和尚叫孙。。。平,小姑娘叫刘晶。。。”二狗子又说了一遍。

“我还是听不清,你能帮我写下来吗?”李茂平问道。

“先生啊。”老胡打断了俩人的谈话。“我们该走了。。。”老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话的声响越来越小。

“对,是,是该走了。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一下东西!那些米面还在!”李茂平一下子亢奋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下子这么激动。“咱们走,咱们接着走,还有吃的,还能活。”他嘟囔着扭头向埋米面的地方跑去,突然又回头:“千万等我啊!我就只剩你们俩了!”他带着哭腔嘶声力竭喊出这一句。

李茂平一路连滚带爬跑回了埋米面的地方,挖出了米面和那小半罐麻油。他从旁边的死人身上撕扯下一大块衣布,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包起来,抱着又跑回老胡那里去。

可是。。。可是。。。老胡的话是真的,他和二狗子都抛下他走了,抛下自己已经饿到饥黄丑陋的身子,走了。老胡和二狗子都从那木楼上跳下来了,摔得脑浆迸溅,鲜血一地。

李茂平看着眼前摔烂在地上的两个人,张着嘴,干涸的喉咙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再一次狂涌出眼眶,他想哭喊,但是喉咙中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封住,只能发出尖细的抽泣声。他再次跪倒在地上,痛苦地无声地哭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怀中的东西扔向老胡和二狗子的尸体。东西摔到地上,那小半罐麻油流了出来,混在老胡和二狗子的血液和脑浆中。

李茂平痛苦地爬向老胡和二狗子。老胡的手里,握着那支钢笔还有一叠纸,笔尖全是红色,老胡的大腿上,有一个血窟窿还在淳淳地往外冒着鲜血。

先生从老胡手中拿出那叠纸,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写着鲜红的大字:

小和尚:孙先平

小姑娘:刘晶晶

老胡:老胡

最后一行的字迹明显不是老胡写的,写的歪歪扭扭:

二狗子:二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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