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致命的误会
那天,夏带着蓝纤秾来到乐风琴行,他与店里的老板很熟络,拿起那把克里蒙娜试奏,悠扬的乐声从他的肩膀上流泻出来,《香颂》才拉了一半,他就让老板把琴包起来。买卖已经敲定了,蓝纤秾还沉浸在《香颂》的余韵里……准确地说,那不是余韵,而是高潮跌起之后被突然斩断的失落与焦躁感。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地板上,夏飘雪向摆在窗前的门德尔松钢琴走去,从暗处突然走向明亮,耀眼的光线让他无法立刻习惯,在夏飘雪抬手遮光的一刹那,谁敲动琴键,抛出几个孤立的音符,之后悠扬的钢琴声盈室涤荡,是巴赫的《半音阶幻想曲》。
夏飘雪的眼睛终于可以习惯那片光明了,那少年卷曲的头发上,脸上,白色的衬衣上随处可见斑斑点点的油彩,他的手指陶醉在琴键上,嘴角的微笑溶化在阳光里,他奋力地敲完最后一个音符,抬起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蓝纤秾和夏飘雪。
夏飘雪击掌赞叹,“这首赋格你弹得很好。”
“见笑了。”少年站直身子向他低低颔首,然后转过头去问不远处的老板,“这架琴多少钱?”
“二万四千元。”
蓝纤秾在听到那个数字之后脑袋里乱轰轰的,她省吃俭了一年也只存下一千多元钱吧?“真贵啊。”少年的目光流连在蓝纤秾的脸上,手指从琴盖上缓缓地滑过,“我以后可以每天来弹吗?”
“真抱歉,这位先生。”夏飘雪微笑着说,“其实老板已经答应将这架琴卖给我们了。”
少年漫不经心地冲夏飘雪点点头,那恍然大悟的眼神,似乎在说,果真是个有钱人啊!
“对不起,夏先生。”蓝纤秾拦下准备和老板商议付款事项的夏飘雪,“如果您执意这样,我有权利拒绝。”
她拒绝了。少年在心里暗自高兴,他问蓝纤秾,“那我以后可以每天来弹吗?”蓝纤秾不悦地盯着自己的死对头——她生平最讨厌头发不整洁的人了——“你当然可以!”
第八章:致命的误会自那以后,少年每天放课后都去乐器行弹琴。由于他会的曲目多,弹每首曲子又都得心应手,竟意外地为琴行招来了许多客人,别说撵他走,老板巴不得他每天放课后都来这里弹上半个钟头呢。她回家从那里经过,驻足听听那些曲子,脸上那种让人心痛的郁郁寡欢也渐渐消失了。
他每天弹不同的曲子,心情好了是《幻想即兴曲》,心情不好是《雨的印记》,哀伤的时候是《蓝色多瑙河》,高兴的时候是《卡农》,如果有人惹他生气了,就变成了钢琴独奏的贝多芬第四《命运第四交响曲》……
你可以理解吗,钢琴独奏版的《命运第四交响曲》?
有一天,少年看到蓝纤秾和夏飘雪一齐从乐风琴行的窗前经过,她没有再驻足,两个人高兴地攀谈着走了过去。少年的心像被一根刺狠狠地扎了一下似的。
“其实,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比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爱情更纯洁,也更震撼人心。”夏讲那些话时语气温和,镜片后的双目却大海般波澜壮阔,“他们的感情超越了爱情,也超越了友情。”
似乎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她这个人总是对爱情的话题避之唯恐不及——她抬头问他,“那把小提琴你表妹喜欢吗?”
“非常喜欢,我送什么她都喜欢。”
“有你这样的表哥她真幸福。”
听到这一句后夏飘雪苦涩地笑笑——他这个人似乎对兄妹的话题避之唯恐不及——他说,“肚子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有学问的人谈起话来都很会适可而止,遗憾的是他们总能找到共同话题,从楚辞到汉赋,从唐诗到宋词,从闻一多到徐志摩……
S大学的演出厅,台上的朱丽叶请求自己的奶妈,“去问他叫什么名字——要是他已经结过婚,那么坟墓便是我的婚床。”
坐在观众席上的罗密欧一刻不停地爵着甘蔗,弄得红地毯上白花花的一片。听到朱丽叶这句台词,少年愤愤地咬了一口——他虽然没有结婚,但我不是告诉你他已经和一个很有钱的女人订过亲了吗?
“你去拿扫帚把这里打扫一下!”少年用甘蔗指着柴依依。听到罗密欧跟自己答话,她起还挺高兴,刚脆生生地应了一句便觉得不对劲了,“凭什么呀,我又不是打扫卫生的。”柴依依呢,现在是场务。
“场务就是打扫卫生的!叫委婉一点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啦!你不是蓝纤秾的跟班吗?要不是因为她……”少年看到蓝纤秾拎着手提包走过来,把那句“我犯得上啃这么多甘蔗吗?”吞进了肚子里。
“今天回去这么早?”看到收拾东西要走人的蓝纤秾,柴依依问了一句。
“雅周末要参加钢琴入学考试,需要练习的曲子难度很大,我要回去给他煮饭吃。”蓝纤秾朝柴依依挥挥手,“明天见。”柴依依见蓝纤秾走了,也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少年把啃了一半的甘蔗扔到地上,揪着柴依依问,“雅是什么?”
“嗯?”
“她说要给雅煮饭吃,雅是她什么人?!”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柴依依定要好好地宰那人一顿,但眼下她被少年一脸的煞气震住了,“蓝雅,她弟弟,学钢琴的。”如此这般,价值连城的三道消息被她轻而易举地吐了出来,事后每念及此,柴依依都难免感慨而兴嗟。“蓝雅,蓝纤秾的弟弟,学钢琴的。”——不知柴依依曾借着这道消息,用她那双利爪掏光了多少妙龄少女的钱包。
第八章:致命的误会原来那男孩是她的弟弟,骑着奖品自行车走在林荫道上,少年如释重负地想;其实,平心而论,她没她弟弟长得漂亮,少年心怀恶意地想;她那身墨绿的旗袍上的白珍珠扣子真好看,少年悻悻地想;还有,牙好痛啊……少年不胜委屈地想。
墨绿色旗袍,白珍珠扣子……
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穿着墨绿色旗袍的少女被一个中年男人从路上拉进大树后面。少年扔掉车子跑过去——
“不行。我说了不行!”蓝纤秾的声音很低,但语气坚决。
“怎么,纤秾,这么多年我白养活你了?”这是惯于在酒馆和赌场进出的男人特有的那种低沉嗓音。男人拄着蓝纤秾的肩膀把她推到树上,少年幽灵似的闪到他们身后,这种上了年纪的花花公子他见得多了。
“可是,真的不行……”
少年冷冷地站在那儿观察蓝纤秾的反映,她说回家给弟弟煮饭,其实却跑来这里会男人。她撒谎的时候脸色都没变一下。这个女人的身后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她到底有多复杂?
“我只要这个,你给我!”男人开始解蓝纤秾立领上的白珍珠扣子,她那双漆黑的眼珠立刻被潮汐淹没了,她跺着脚将男人推开,捂住脖子大叫着,“我说不行!不行!不行!”
“我让你哭!”男人一巴掌打过去,蓝纤秾被她扇得一个趔趄,“哭也没用!”男人伸出手去,一把将她的领子撕开了——
少年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嘴角有絮絮的苦笑,到底要不要救她呢?说来说去,被这种男人缠上都是她咎由自取!啊,不……或许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不是不得已,她爱玩火,这次她又引火上身了!可是我必须得救她,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救她呢?但是,如果我现在出现,她肯定会因为自己在如此不堪的时候被看到而觉得没面子吧?哈——是她自己搞援助交际,你干嘛还要管她的面子!思绪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短路的?总之就在脑子里突然变得空白的一刹那,他冲上去一拳揍在那中年男人的脸上,拉起蓝纤秾跑开了。
他跑起来像阵风,步履矫捷,身轻如燕,似乎用生命中所有的力量在奔跑,他那劲头,像出笼一瞬间的野兽,蓝纤秾像条墨绿色的丝巾一样飘荡在他的身后……他们穿过那条种满大树的水泥路,像秋日的两片落叶一样飘然坠落在墓园的草地上,盯着天上的一丝云絮发了一会儿呆……
等气喘匀了,她轻声问,“你的自行车……”
第八章:致命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