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精神病人家属的日记(一)
2018年11月19日 星期一 阴天
最近,我常常从梦里惊醒,仿佛是父亲的自语把我惊醒。
尽管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药量也已翻了一倍,但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父亲病重的表征有太多:如沉溺在自己的幻想里不能自拔,每次要叫他好几遍他才回过神来;如突然间大声地诵读诗句,尽量是夜晚11点;如他会突然变的十分焦燥,说有人要整死他,要枪毙他;如他会在深夜突然敲开家人的门,说外面有人要进来整死他,我知道这是他的幻想,但仍然会打开屋门,告诉他,外面其实没有人;更为严重的时候父亲会以头撞墙进行自残。等等。
这段时间,父亲要么整晚整晚不睡觉,要么就是一觉睡到下午。我建议医生调整用药,医生的回答令我失望: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了,药量也翻了一翻,你父亲患病20多年了,现在还能保持一定的正常心智,已经是个奇迹了。
可是我父亲明年六月份才到知天命的年龄啊。未来父亲还有几十年的生命,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随着父亲的病情严重,我也便越来越神经质了。在安静的环境下,只要听到些细微的声音,我就仿佛听到了住在对面房间的父亲在自言自语,我便停下手头的事来分辨,又没有了声响,不能确定是否是父亲的自语,就如我深夜从梦里惊醒,仿佛是因父亲的自语把我惊醒,但也确定不了是实是虚。
让我担心的还有另一个方面,那就是父亲的病情对家人的影响,为了照顾好父亲,从乡镇工作到县城,再搬家到市里,我在哪里,父亲就随我在哪里生活,此外一起生活的当然还有母亲、妻子和儿子,一家人看着父亲病情越来越严重,心里头都不是滋味,但个个都必须振奋起精神,让父亲知道我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父亲应该开心高兴,心情舒畅,但我知道父亲对外界的感知和反馈系统已经彻底紊乱。一家人必须谨言慎行,和颜悦色,生怕一句话或某一行为刺激到父亲。
妈妈是个开朗的女人,但父亲病重发作的时候,也只能紧张惶恐、唉声叹气。在我7岁,妹妹4岁时,父亲就突发精神分裂症,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把无助深深埋在心理,独自一个人用脆弱的肩膀扛起整个家,拼尽全力把我和妹妹抚养到大学毕业。
妻子大学与我相恋,知道我父亲的病情,毅然选择跟随我。她尽量表现得对我父亲的病不甚关心,无论是送父亲治病、用药,无论我花销多大,她也给予了我极大的支持。买房、结婚、买车,总是想尽办法从娘家去要钱,我总是笑她胳膊肘往外拐,每每压力大时,对她还冷冷冰冰,有些感谢的话从未说出口。
4岁的儿子是家庭里最真实的一个,儿子对我意见很大,很吃醋:爸爸老跟爷爷玩,不跟我玩;爸爸担心爷爷走丢,从不担心我走丢。他和爷爷交流最多的就两句话:爷爷又在幻听了;爷爷,医生(指儿子自己)给你送药来了。
对于我,除了爸爸本身的病痛外,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有另一个,那就是家人的安全,包括父亲内,母亲、妻子、儿子,这一家子可是我最爱的人,精神的唯一依靠。父亲毕竟是一个没有了正常思维的病人,父亲是善良的,但我真的担心万一他完全失控,尤其是我不在家中的时候,我真得不敢去想后果。
想到这些,我往往有一种自责感,责备自己还不够努力,责备自己还不够优秀,责备自己不能为家里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如果一切足够,我就可以有更大的能力、财力、物力和人力去为父亲治病、给家人更多的安全感,也给自己更多的安全感。
可是我还不够优秀、挣不到更多的钱,我只能让父亲有尽量好的药物,儿子有更好的教育,家庭过得更宽裕些,我想过为父亲寻找一个条件比较好的疗养院,但我的财力不够,在现有的能力和环境下,我能做的十分有限,我不能去偷,更不能去抢,但是赚钱真的好难,我没有突出的一技之长去挣更多的钱,这让我很无助。
生于忧患。为了寻找更多的安全感,我只能尽我所能,努力工作,看很多的书,锻练好身体,做一个孝顺的儿子,忠诚的丈夫和负责任的父亲。我只能去做一些长半衰的事情,少做一些短半衰的事情,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然后有能力去承担更多,为父亲以及这个家庭做得更多。
这些年,通过努力终于可以搬到市里,为父亲找到更好的医疗、为儿子争取更好的教育,用自己的努力做成了几件事,成了别人眼中进取、乐观、优秀的人,而我内心还是那么无助和极不安全。
幸好,生活在一个国家极大发展的时代里,我们是幸运的。这两年国家加大了对重症病人和慢性病人的治疗保障,为我们这些病人家属减轻了极大的经济负担,但是,面对沉重的心理负担,我只能通过不断地努力和对逆境、困难等意义的乐观理解,才能勇敢地走过了这20多年,以及乐观地面对未来的20多年。
愿顺利、愿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