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皆幻影，对面是何人。

凌晨十二点，我在房间百般无聊地刷着微博，突然一个电话显示在白色的屏幕上，异常显眼，我看了一下来电号码，斟酌犹豫了良久还是迟疑不肯按下接听键，铃声停止后，脑子隐隐作痛，准备丢下手机躺下时，第二遍铃声又突兀地响了起来。我可以想象来电人耐心的画面。

真拿他没办法……我只好接起电话。

“回国这么久怎么都没告诉我？”他喑哑的嗓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来。

我的心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时隔两年，还是那么的不争气。

我故作轻松地回：“打算过两天再和你说的啦哈哈……。”

他：“是打算走的时候再礼貌告诉我一声吧？”他拦住我的话，让我哑口无言。

然后下一秒他传来的话语让我的脑……更痛了。

“我在你家楼下的便利店，下来一趟吧。”

我换好衣服搭电梯时，不断重复喃喃自语待会要重拾的语言，练习多年未见再次开口的对白，但是当看到他的那一刻，那些话却如鲠在喉，要多远滚多远。

夜色寂静，夏天的夜晚风都吝啬的很，走了一段小路，我后背竟然出了一点点汗，不知是炎热，还是紧张。

我拉起凳子，大大咧咧地扭开他放在桌上的汽水瓶，喝了一口，然后挑眉问他：“这么晚，有事？”

那句好久不见，在无数次心理战争后还是被筛选掉了，它不适合我们心平气和地重逢。

陆然笑了笑，看着我的眼睛说：“没事，就是想找找你，两年没见了。”

我怔住，然后也笑了一下说：“好啊，我们聊聊吧。”

我和陆然在一起三年，从大二就一起，后来聚散分合，我去纽约，他留在国内。

在一起的那三年，非常甜蜜，虽然中间争吵无数，但他性格好，万事都能对我做到包容，吵一架后第二天还是能好声好气安抚我情绪，照顾好我感受，我们都以为彼此是对方的最后的归属，是已经附属“你是我的”这个清楚地标签而走过无数风花雪月的枕边人。

然而，我的一个决定最终还是把这一切推向爬不上边的深渊，我放弃挣扎，他至始至终都缄默的态度注视着我，就好像所有决定权只落在我一个人身上，缺失安全感的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逃跑。用小说里两败俱伤的结局，二话不说就飞去纽约。我神经质地认为这是恩断义绝的开头，因此，也切断了所有和他有关的联系，像关闭开关般那么地轻而易举，只是按得那一刻，没人知道我在此前做过多少次心理斗争，拼命压抑心里咆哮的野兽，让它不呼之欲出。为了我，也为了他。

我这种自以为是的性格，在重新遇到陆然后，更赤裸裸地被揭开。

很久，我等到他问：“当初为什么一声没有交代就跑了？”

我停顿了好久，不忍心说出那个理由，却又不想再找任何借口。

“你从来就没开口挽留我，我不知道你当时的想法……我抗拒异地恋，你却总是云淡风轻的态度。哪怕在我……告诉你听出国那件事，你也还是仅仅应了一声。”

“然后听说我们分开的那段时间……沈媛一直找你，我以为……你默认了我提出的处理方法。”

“呵。”他轻笑了一声，片刻的沉默后，他看向我，质问说：“你记得当时我回的是什么话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就是因为那句“我们好好冷静一下吧。”我把冰冷的几个字默认归咎为分开的意愿，蒙着一层轻薄的纱，只是谁也不戳破。

某种往事封尘却又被翻天覆地地搅浑，一种酸意涌向我的鼻子。

我忍住了，温和故作镇定地说：“冷静难道不是去意已决？”

他静默不语，闭上眼睛。

“那时的我们，真自私。”他说。

我心中再次被这句话刺中，他的一语道破，把故事的前因后果都直观清楚地讲述出来。

是的，那两个月，我陷入恐慌，我在搜索引擎上看了千千万万的异地恋故事，逼迫自己安慰自己打个电话给他，让他好好等我两年，结束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可是永远，是个面目可憎的词语，当我听闻沈媛经常和他成双出对地在一起时，我就以为他有了别人。

我等了一个星期，没等到他解释的电话。

然后，我和我爸妥协，下定了决心。

其实背后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关系靠冷冰冰的屏幕维系。

我自私，害怕，终有一天会被他丢下。

“是，我承认那时的我很自私……对不起。”

除了苍白无力的语言，我真的想不出应该拿出什么样得体的话才能为那时的我自圆其说。

尤其是，当后来P转弯抹角地告诉我那时的真相时，我竟觉得一切都啼笑皆非。

因为害怕和退缩，我始终不敢拨通P留给我的号码。

被许多思绪干扰的不肯安定的我，最终选择闭口不提，想借此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让他在记忆的脑海里沉没。让那艘回忆的大船倾覆，一无所有。

他叹息了一声，露出多年前不知拿我怎么办的面目抬头看了我一眼。

说：“来找你的过程时，我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发现最刻骨铭心的不是和你最后一次的见面，相反，而是第一次和你看电影的画面。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当时的情景，只是我，在这些年的磕磕绊绊中，终于发现，原来我一直藏着你最美好的一面在心里。它也融化了许多伤心难过，甚至是举步不前。我不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当初的倔强和强忍，如果能少一点，也不至于弄成这样的局面。我和沈媛什么事都没有……她当时找我我不抗拒只是也想赌气一下，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回头问问我，没做解释是因为想等你主动找回我……却不料，我的置若罔闻让我丢了你。”

“对不起……为我当时的斤斤计较。”他扭开了矿泉水瓶，一鼓作气地喝下一大口。

“他们曾经问我，会不会后悔在一起的三年，我一直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其实我从来都没后悔为你做过的那些事情，我只是后悔没能为你做更多而已。”

“我明天去北京工作了，你也准备回去了吧？听说还有两年是吗？”

他璀璨星光的眼睛一览无余在我内心滑过。

我微微失了神。

然后才点了点头。

“那么……。”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接下来的祝福语。

安安静静的氛围中，我屏息，竟有点隐隐期待。

“祝你前程似锦，正式海归，也祝我在北京熠熠发光吧，好吗？”

我突然轻松起来，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抱了他一下。

这场庄重的告别虽然迟了一些，但好在还是撞上了。

我们终于可以低下头，诚恳地与对方挥手。

他包容了我所有的稚嫩天真，始终坚定地保留我内心的不容别人干扰的净土，我们共同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在对方的成长路上都揠苗助长了不少道理，如今，朝着不同的方向，他大度的向我祝福，我还能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前面的爱恨纠缠不再重要了，将来会不会一起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此时此刻，我只想感谢他。陪伴的那些年。

那时候的我张牙舞爪，爱得笨拙，他波澜不惊，爱得坚定。但就是这样的对立，才让这段关系充斥了许多美好。

它从来都未成为我们分开的导火线，时隔多年，我才终于明确那份真情，历久弥新。

像首未唱完的歌曲，停在那里，永远不遗憾。

回去的时候，我把记忆倒带回第一次去看电影的场景。

原来，往事依然历历在目。

那时候我第一次学会化妆打扮，在舍友的帮忙下，不知所措地被推到在他面前。

却不料，那日寒风凌厉，如小刀划过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穿着短裙的我，抖得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他看着被风吹得尴尬又慌张的我，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我身上，让我双手恨不得举械投降。

然后小心翼翼握起我的手，那么踏实从容地前往我们恋爱的第一站——电影院走去。

期间，我的妆容在寒风中凌乱了，粉末很顽皮地爬进我的眼睛作祟。我恨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用手揉出来。

他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二话不说地把我拉进一个巷子里，用手慢慢地扳开我的脸，有点生气地说：“总是那么粗心大条的。”

他的脸凑得很近，我看着他的眼睛倒映着我傻乎乎的笑容时，猝不及防脸上被蜻蜓点水了一下。

我目瞪口呆，眼睛不知往哪里放好。

他笑了一声，然后轻轻捏了一下我的脸说：“下次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出来吧，我不会介意的。”

我捶了他一下，乐不思蜀主动牵起他的手。

到了电影院，准备进场时，因为刚学会穿高跟鞋行动艰难地我还是被被台阶不小心绊了一下，我欲哭无泪。用光着的脚一直默默搜索角下地毯，一边愤怒地谩骂这破玩意玩什么捉迷藏啊……想迫切找到鞋子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像女王一样潇洒走下去。

但就是没找着。

他发现了我的异样后，蹲了下来，把他眼前的刺眼的高跟鞋轻轻地往我脚上一套，然后握我的手更紧了。

坐下来后，我才痛心疾首地发现，我舍友那帮不靠谱的玩意，竟然给我们定了个动画片！

我头痛地看着他说：“你刚才……检票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说。”

他回：“我以为……你定的就是这部。”

我被堵得哑口无言。

想笑，但是又得憋着。不能让我高贵端庄的面目露出破绽啊……

然后他戳了我的脸一下，轻笑了一声说：“想笑就笑吧。”

我拍了他一下，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后，认认真真地看起了电影。

期间我们的座位被后面可能刚学会跳踢踏舞的两个小孩踢了无数次。

他毫无怨言，依然一只手握着我，另一只手托起腮来。

我侧身看到他专注的表情，禁不住动容起来。

那种因为他而怦然心动的感觉时至今日都难以让我忘怀。

看完电影后，我们去吃了宵夜。我吃面条一向大大咧咧粗枝大叶地一堆往嘴里塞，不管冷热。

但是他真的心疼我，静静地去拿了一个碗，放在我面前，认真地和我说。

“太烫的东西不能马上放进嘴里，对肠胃不好。”

然后又把我碗里的丢在一旁的香菜葱啊默默地放进自己的碗里。

我眼睛一下有点湿润起来，可能是因为面条热腾腾的热气氤氲。

但更多是因为他的怜惜，他的保护。

第一次觉得，原来被人喜欢被人宠着是这种感觉。

结束后，他送我回宿舍，在进宿舍大门时，怕我被冷到而感冒，单薄的他依然执拗坚持推托大衣，揉着我的头交代了一堆在冬天要注意的事情。我终于转身向里面转入时，偷偷地回了下头，依然发现他屹立不动在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他用嘴型对我说，快进去三个字。

稀疏平常的几个字，却让我心里一暖。他一直留在原地护送，这个习惯一直保留了三年。

我注视了我们的感情三年，而他注视了我三年。

谢谢你，我的最佳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