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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05

2021-11-28  本文已影响0人  繁星满天fx

父亲不是村官,但父亲有官瘾。终于在村上一次自荐加民主选举中,被村长任命为村里第一生产队队长。

那晚,父亲要我给他倒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父亲酒量很大,一个时辰后却也不怎么见醉。只见他面色红润,额头悄悄爬上了几道岁月的波痕,忧郁的眼睛闪出一丝光亮。父亲盯着正堂的一张巨幅画像发呆。

“过去的日子,那真叫一个难过!”,父亲喃喃道,“那时村上的光腚半子特别多”。我愣了一下,父亲看出我的不解,连忙解释,“用现在时髦的话讲,就是光棍或者大龄不婚青年”。父亲说,后来他们好不容易谈婚论嫁了,轮番借骑村里仅有的一辆自行车,载着各自心爱的姑娘,摇摇晃晃赶上三十多里的山路,到镇上一家照相馆拍结婚照。那是镇上仅此一家的照相馆,名叫幸福里。大龄青年脱去身上洗得发白,单薄又寒酸的衣服,换上租来的中山装。在幸福里照相馆,男男女女咧着嘴笑,笑的那么存粹、甚至有点放肆,俨然他们都已生活在幸福里了。

“现在有吃有喝,虽不算富足,但毕竟饿不住人…”,父亲像似在和我说话,更像在和自己说话,“村里资源缺乏,没有一家村办工厂,年纪轻的人因此背井离乡,其实不过想多挣些钞票回来,盖上新房或者补贴家用。”,父亲看着我,皱起眉头,像在质问我,“小学、中学不毕业,就赶着趟子去扎堆儿,以为自己立马能赚上大把的钞票,到底是咋想的,父母也不管管!”,父亲一杯酒又一饮而尽。

生产队队长,确实不是村官。没有俸禄,没有补贴,父亲却也干得带劲儿。建桥、修路,量地分田,父亲都冲在前面。摊派的事情一多,父亲忙得便像个陀螺,饭点到了也经常见不到他的影子。

记得有一次,村东头马大姐来我家,质问村头的路为啥经过李大麻子家不经过她家。恰巧父亲不在家,母亲小心细语地附和着,甚至拿出提前预备的春节吃食特别款待她。哪成想马大姐还来劲了,纠集了几户离村道偏远的散户一起来闹。正赶上父亲回来,众人见父亲蓬头垢面,身上、裤腿占满了泥浆,整个人瘫坐长椅,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父亲坦率地说,村里的路是上面规划的,由于财政不足只能修到村口通往外面的主干道上,这不是哪哪一个人可以决定的。“路不是也没修到我家门口么,我找谁闹?”,父亲打趣道。众人赔笑,散去,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另有一次,本家一个叫王有理的,带着老婆孩子来闹,说西头的田少分了一分地。她老婆孩子哭作一团,央求我父亲做主。门口的人越聚越多,王有理不顾本家的情分,反而跳上我家院里的一个方桌,扬言我父亲欺负他们,要大家为他们一家老小做主。只见父亲不慌不忙, 从堂屋靠里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又厚又卷的本子,找到记录后给王有理看。原来,当时村里田地分良田、毛田,所谓良田就是土地肥沃,毛田就是土地有点板结,影响收成的地。按约定良田实际八分,毛田一亩则实打实一亩。

王有理跳起来,情绪更激烈了些,“和我搭界的你那块,怎凭空多出两分地?”。众人瞪大眼睛,将信将疑。父亲二话不说,里屋翻出大卷尺,径直往外走。王有理紧跟着,他老婆停止哭泣,跟上众人的脚步一同前去。父亲立在地头不说话,口袋摸一根旱烟,点着了,一边用力吸,一边看着广袤的天空,连同那脚下无垠的土地。村里几个信得过的老党员亲自上阵,低头一顿猛操作,测量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王有理家,理应分得的八分良田,实际测量是九分多地,不少反多。而我们家的毛地不足八分,南北搭界足足让出了二分多。原来,当初分地时,父亲和大队考虑王有理上有重病的老母,下有一窝嗷嗷待哺的娃儿,量地时特意照顾了一把,只是没将这个好处告诉王有理一家。然而大队土地总量是固定的,有多的必定要有少的来平衡。父亲便指示一个老党员身份的测量员也“照顾”了一把自己。真是清者自清,众人恍然,嘲讽王有理实在没理,格局太小。

待众人散去,父亲再摸一根旱烟,悠悠抽着。阳光散落一地,把父亲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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