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鱼记
作者：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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叉鱼，顾名思义，是用叉子逮鱼，同钓鱼或者用网捕鱼的方法和情趣是大不一样的。
叉鱼对环境有特殊要求，要无光，无雨，无风。无光，意味着叉鱼只能在晚上，且不能有明亮的月光，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为好。因为鱼儿在有光的时候容易看到水面的动静，没等人靠近，它早已跑远了。下雨的时候，雨水打在水面，溅起水珠，水面一片混乱模糊，且地上的雨水流入水中，水体变得浑浊，看不清水中的鱼儿，是无法叉鱼的。如果有风，水面起了涟漪，叉鱼也是不适宜的。
叉鱼的工具很简单，一个电筒、一把铁叉、一艘小船。铁叉是特制的，四五根细长锋利的铁齿紧挨着，农用的那些叉子是派不上用场的。小船最好是木制手摇的，快艇虽然快且省力，但马达的响声会惊走鱼儿，更不要说那些笨重的大型船只了。
我喜欢叉鱼的去处——南湾湖，是故乡的一个风景秀美、水面宽阔、淡水鱼类丰富的湖泊。吃完晚饭，我们就带上鱼叉和电筒上了小船。一人在船尾用木桨轻轻划动小船，一人拿着电筒，擎着鱼叉，站在船头，专注地审视着水下。小船一直沿着离湖岸三四米的湖边行走，这个位置的水深都在两三米左右，是鱼叉力所能及的范围，电筒的光可以穿透清澈的湖水，照亮湖底，晚上出来觅食的鱼儿也喜欢在这个深度的湖底逗留。
尽管是在晚上，在黑夜，鱼儿也是很警醒的，感觉到异样的亮光，特别是异样的响动，可能会一溜烟儿跑掉。所以当发现大鱼时，电筒的光不能对它直射，更不能弄出任何声响。这时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
将小船轻轻靠近目标，将鱼叉对准静静卧在湖底泥沙上或者潜藏在水草中的鱼儿，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叉了。这一叉要准，铁叉要从上方正对着鱼背最厚实的部位。这一叉要稳，哪怕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哪怕紧张得身体都要发抖。这一叉要快，机会就在刹那间，转瞬即逝。接下来当然要么是享受收获的喜悦，要么是看着鱼儿逃跑时留下的一溜浑水，追悔莫及。
南湾湖里数量最多的是鲢鱼和胖头鱼，这是渔民投放的，是不让叉的。可以叉的是那些野生的鱼儿，常见的有鲫鱼、鲤鱼、乌鱼、鳜鱼、大白鱼。
大白鱼又称白条，是一种凶猛的肉食性鱼类。因其肉味细嫩鲜美，是叉鱼人最喜欢猎取的目标。成年大白鱼体型修长优美，动作迅速敏捷，习性独特，捕捉难度大，所以叉捕大白鱼也是最刺激的。
大白鱼生性好动，不像其他的鱼停留在水底等着你下叉，所以捕捉大白鱼要用堵截的办法。在黑夜中将小船划到湖边的水湾，堵在水湾朝向湖心的出口，用手电往水湾中照射。大白鱼受到惊扰，从水湾出口逃跑时必然经过小船，这时如果你眼疾手快再加上点好运气，或许就能逮到它。相比于捕捉其他鱼类，捕获大白鱼成功的几率要小得多。
叉鱼也是分季节的，以农历春季和冬季为好。农历三四月，鱼儿处于繁殖期，成群结队在岸边浅水中产卵，繁衍后代的冲动和激情让它们忘记了危险，是最容易被捕获的。有经验的叉鱼人，一个晚上能逮到上百斤。至于冬季鱼儿为什么要到岸边来，而不是气候更舒适的夏秋，对我来说仍然是个谜。
我不是渔民，叉鱼自然不是为了生计。渔民捕鱼也不用这种方式，大多白天用渔网捕捞，方便又高效。叉鱼的乐趣在于融于大自然的心旷神怡，在于纵情山水之间的轻松与隐逸，在于黑夜中与鱼儿巧妙周旋并最终将其擒获的野趣。
比如有一次，一个朋友在湖里看到一条十三斤的鳜鱼，这么大的鱼创下我们叉鱼的记录。这鱼趴在水底，脊背黑黝黝的，像一块长满青苔的阴森森的大石头，看着让人既兴奋又紧张。这朋友也不含糊，使尽全力一叉下去，叉个正着。谁知这个大家伙在水中力气极大，猛地往前一冲，把这朋友拖入水中，身上带着鱼叉跑了。哪知它慌忙之中不辨方向，竟冲向了岸边的浅滩。这朋友急忙冲上去再次抓住了鱼叉，另一人也跳下船，顾不上是在寒冬，和衣扑到泥水里，将鱼死死抱住，两人一阵手忙脚乱才把鱼弄上岸。这样的惊险与刺激是让人终生难忘的。
叉鱼承载着我对于儿时的美好回忆。
我的故乡在江淮之间的大别山麓，是稻麦两熟的鱼米之乡。在我的孩提时代，故乡的河流、湖泊、水库、池塘乃致稻田，只要有水的地方，就会有野生的鱼虾，到野外去逮鱼自然成了让孩子们最快乐的活动。
每逢下雨天，鱼儿便会从河塘湖堰逆水而上，到滩头、沟渠、秧田等浅水里去，或产卵，或觅食。这时，用网子拦在水流的下游，从上游开始沿流水搅动，鱼儿便会乖乖地下到网里。或者在水流缓慢的地方，用泥巴建起围堤，将有鱼的水域围住，将水舀干，鱼儿也就束手就擒。
而在春夏晴朗的夜晚，却是叉鱼的好时候。小孩子叉鱼，是在水浅的秧田里或水塘边上，河里湖里水深的地方大人们是不让去的。一根竹棍一头缠上布，插上十几根细针，鱼叉就做成了。如此浅的水，如此简单的工具，当然是逮不到大鱼的，能叉到一些泥鳅、麻婆子之类的小鱼就足以让孩子们开心不已。在夜晚，在一片蛙叫虫鸣的田野，分布着星星点点移动的火把和灯光，那便是三两结伴叉鱼的孩子们了。
如果逮到的鱼够多，逢集时拿到集市上卖了，换上几块平日极少吃到的糖果，或者置办上一样心仪的学具，那就更是美不胜收。
叉鱼，也会时时让我想起失去的精神家园，因而忧伤落寞。
也许是故土难离吧。自从我青年时代离开家乡，不管是早先求学，还是紧接着为生计奔波；不管是在大都市过上稳定的生活，还是漂洋过海，旅居异域，我的心始终没有远离大别山脚下那个生我养我的山村。我的内心有一种力量时时在提醒我，那里——大别山下的那个山村，是我永远的精神家园。
可是不知何年何月，我发现我再也难以找到她了。远山近岭茂密的树林日渐稀疏荒秃；乡村的野生鱼虾踪迹难觅，野外听不见悦耳的蛙鸣；村头路边随意丢弃的垃圾如同一片片溃烂的疮疤；结构雷同、建造粗糙的混凝土房屋杂乱无章；没有多少实用价值的各种水土工程改变了故乡的山川地貌……
我再也找不到那个山青水秀，让我魂牵梦绕的故乡。我的活着的灵魂如遭弃的孤儿般四处流浪，不知该在何处停留。况且，我也看不到故乡的前路何方。
这些，都是由叉鱼想到的，是为叉鱼记。
老万二零一六年冬于北京
读者评精选：
1、小编说：作者老万，是我所尊敬的一位故人，他独具文人才华和诗人情怀，他对自己的文章字斟句酌、追求完美，此篇《叉鱼记》修改了一遍又一遍。或许，我们可以静下心来喝一杯茶，仔细品味其中况味，仔细揣摩其看似淡淡的叙述中对精神家园的失落与期望和追求。
2、朋友说：老万这篇有沈从文和朱自清的抒情风格，让人有一种静静的美的享受，同时，既怀念儿时的美好时光，又有对故乡的思念，还有社会发展对自然环境破坏的忧虑，甚至能看到对未来农村发展的担忧，给了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3、共鸣人说：叉鱼，我们有类似的经历。老万于纷繁复杂的闹市，寻求一片宁静，怡情田园，可谓脱俗雅致。带着我们一起回忆儿时的欢乐，从叉鱼的环境、工具、地点时节的选择到叉鱼技巧的把握，娓娓道来，身临其境，带给我们这代人愉悦的精神享受，令人向往的轻松与隐逸、惊险与刺激！然而，老万没有忘情山水，无忧无虑，就此止笔。居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老万残忍地掀开藏在皮袍下的“小”来，撕心裂肺地发出再也找不到那个山清水秀让我魂牵梦绕的故乡的哀嚎，无情地展现给我们失去精神家园的落寞。“故乡的前路在何方？”让人感到无力，无助！我爱的故乡，我们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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