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传奇的女侠形象

金庸先生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文化，可以说源远流长。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已经出现了“侠”这样的群体。《史记·游侠列传》记载：“所谓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在这个群体中，侠女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在唐传奇中女侠成为了一个特殊的群体形象，比如谢小娥、聂隐娘、红拂、车中女子、贾人妻等，她们身怀绝技，情深意重，智勇双全，一改女性娇柔、弱者、需被拯救的形象，展示了唐代独有的女性个性与思想。

一、唐传奇和唐代女侠传奇

传奇：指情节离奇或人物行为不寻常的故事，是古代有几种文体叫“传奇”，小说体裁之一。“传奇”之名，似起于晚唐小说集《传奇》，宋尹师鲁也将“用对语说时景，世以为奇”的《岳阳楼记》称为“传奇体”。发展到后来，传奇才逐渐被认为是一种小说的体裁。（1）

人们把唐代文人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成为唐传奇。唐代传奇内容除部分记述神灵鬼怪外，大量记载人间的各种世态，人物有上层的，也有下层的，反映面较过去远为广阔，生活气息也较为浓厚。（1）代表作有《柳毅传》等作品。

唐代传奇的繁荣，有一定的历史、社会原因。唐朝统一中国以后，长期来社会比较安定，农业和工商业都得到发展，如长安、洛阳、扬州、成都等一些大城市，人口众多，经济繁荣。为了适应广大市民和统治阶层文娱生活的需要，在这类大城市中，民间的“说话”(讲故事)艺术应运而生。当时佛教兴盛，佛教徒也利用这种通俗的文艺形式演唱佛经故事或其他故事，以招徕听众、宣扬佛法，于是又产生了大量变文，促进了“说话”艺术的发展。从民间到上层，说话普遍受到人们的喜爱。郭湜《高力士外传》记载，唐玄宗晚年生活寂寞，高力士经常让他听“转变说话”即说变文和小说以解闷取乐。王建《观蛮妓》、吉师老《看蜀女转昭君变》诗，都说到了女妓演唱王昭君的故事。《目连救母变文》的故事则为白居易、张祜所熟悉和引用。

魏晋南北朝作者把小说作为记录异闻奇事的野史一类看待，略叙梗概，不讲究语言的藻饰。说明在当时区分文笔，注意藻绘的风气中，志怪记人之类的小说，因缺乏文采而不为论者所重视。唐传奇情况则大不相同。鲁迅说：唐人“始有意为小说”，认为“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其间虽亦或托讽喻以纾牢愁，谈祸福以寓惩劝，而大归则究在文采与意想，与昔之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者，甚异其趣矣。”（《中国小说史略》）这就指出了唐传奇作者是有意识地进行文学创作，虚构曲折情节，注意语言华美，富于文采与意想，从而取得了突出的文学成就。（1）

唐代女侠传奇主要收录在《太平广记》卷193-195，共计8篇，分别是《虬髯客传》、《车中女子》、《崔慎思》、《聂隐娘》、《红线》、《潘将军》、《贾人妻》和《荆十三娘》，另《太平广记》卷491的《谢小娥传》后人也将之归为女侠传奇一类。

在这些传奇故事中，女侠红拂女、聂隐娘红线、荆十三娘、谢小娥等形象，为后世流传。

二、女侠的人物形象类型

1.有仇必报

《谢小娥》中的谢小娥，是商人的女儿，八岁丧母，后来嫁给历阳侠客段居贞为妻。父亲和丈夫常常一起做生意。谢小娥十四岁时，丈夫和父亲同时被强盗杀害，谢小娥也受了重伤，落水被救。她立誓报仇，晚上梦见父亲托梦告诉自己仇人的姓名为申兰、申春，她就将这四个字书于衣中，乔装打扮为男子，四处寻访。最后谢小娥手刃仇人——申兰、申春，并将同党众贼的姓名，报官一一擒获归案。

《贾人妻》、《崔慎思妻》讲述的都是女子以嫁人作为掩护，报仇以后，果断抛下一切远走高飞。

这几个故事呈现出来的女侠是卧薪尝胆、有仇必报。她们都经历了家破人亡的苦难遭遇，但是痛苦并没有让她们屈服，而是把仇恨埋在心里，终于有一天等到机会，大仇得报。在复仇的过程中，表现出聪慧、执着、果断、勇敢的人物特质。

2.武艺高强

《聂隐娘》中的女主人公聂隐娘为魏博大将聂锋之女，10岁时被一女尼用法术“偷去”，教以剑术，能飞檐走壁、击中鹰隼，闹事中取得首级而无人发现。五年后乃送归其家。聂父死后，魏博主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和，命令聂隐娘暗杀之，聂隐娘却转而投靠了刘昌裔。后来精精儿与妙手空空儿前往暗杀，都被聂隐娘一一化解。最后聂隐娘告别而去，远走江湖。

《红线》，薛、田均为安禄山部将，降唐后各霸一方。传奇中的田承嗣飞扬跋扈，骄横凶戾，残民以逞，作为叛逆朝廷、妄图吞并邻镇的反面人物；薛嵩则拥护皇室，思守封疆以报国恩。红线是薛嵩的侍婢，具有超人的力量，她以神术潜入戒备森严的田府，巧妙地从田承嗣枕旁取回其供神金盒，薛嵩随即遣人送回。这一有节制的威吓行动，迫使田收敛其狂妄气焰，回书表示悔过自新，并遣散了其强悍骄纵的亲军“外宅男”。红线则在“两地保其城池，万人全其性命，使乱臣知惧，烈士安谋”之后，功成身退。

她们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有勇有谋。在战乱不断的年代，用她们自己的方式，护佑一方人们平安，除暴安良，解除战争的危机。

3.拔刀相助

《荆十三娘》中的荆十三娘是一位成功的女商人。寡居后遇到了赵中立，很喜欢，就跟他一起到扬州了。荆十三娘很有钱，赵中立“以豪侠为事”，仗义疏财，经常拿荆十三娘的钱去做慈善，但十三娘毫不介意。赵中立的友人李正郎的弟弟，叫李三十九，这位李三十九先生有个爱妓，但是妓女的父母觉得李三十九没啥出息，不如跟别人，就把女儿夺走，给了一个叫诸葛殷的人。

诸葛殷是一个方士，假冒神仙，招摇撞骗，为镇海军节度使高骈所宠幸，李三十九惹不起。荆十三娘听说此事原委，对李三十九说：“此小事，我能为郎仇之。旦请过江，于润州北固山六月六日正午时待我。”李三十九依然而行。到六月六日正午，荆十三娘用布袋装着妓女，以及妓父母的头颅，交给李三十九，之后与赵中立“同入浙中，不知所止”。

《车中女子》写一位女侠盗，带领一群盗贼，盗取宫中宝物，为了打救无辜受牵连的人，只身进入虎穴。

这一类女侠呈现出了她嫉恶如仇的性格，济人危难的豪侠气质。

4.慧眼识英雄

《红楼梦》中，林黛玉曾赋诗赞红拂女：“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具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红拂女出自唐人小说《三十三剑侠传》中的《虬髯客传》，本姓张，名出尘。她是杨素府中的侍妓，因常执红拂尘立于杨素身旁而得名。

一日，文武兼通的才子李靖来到长安杨素府中，欲投其门下，报效国家。红拂在一旁听二人谈论，觉得李靖气度不凡，很有潜力，心中暗暗倾慕。李靖离开后，红拂深夜前往其住处，表明自己愿一生跟随李靖，共同闯荡天下。这就是“红拂夜奔”的故事。

后来，李靖与红拂结为夫妇，离开长安。在前往汾阳的途中，二人遇到了虬髯客，红拂再度慧眼识人，与虬髯客结为兄妹。他们在汾阳见到了李渊父子，共商立国大事。

三、有别于男性侠客的特点

1.美姿容。虽然外貌描写简单，但是寥寥数语，“容色甚佳”、“美妇人”，还有红线行侠前的装扮等，体现出女性的美好。

2.巧手段。比如崔慎思报仇之后“白练缠身”，车中女子是用绢带就出了大牢里的士子。还有描写三环女子“疾若飞鸟”的轻功，聂隐娘可以隐于脑后的精巧匕首等，无论是轻功描写，还是使用的武器，都和女子的体态轻盈，娟秀的气质类型相一致。

3.多智取。相比大开大合的报仇行为，女侠的复仇过程，更多的是呈现坚韧、智慧，找到仇人以后，隐而不发，找准一会，一击即中。

四、女侠人物出现的原因

从历史的广义“侠”者传承来说，《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中就有越女试剑“一人挡百，百人当万”的传说，以及《搜神记》中的《李寄斩蛇》、《比丘尼》等，也塑造了武艺高强的女子形象。这些作品以女子作为主人公，情节离奇，具备了侠女的因素，为唐代小说开启道路。

从历史背景时代来说。唐代统治者有鲜卑贵族的血统，北方少数民族女子尚武、婚恋自由的特点，随着唐王朝的建立而渗透到唐代社会的各个阶层。民族的大融合带来封建礼教束缚相对松弛和两性关系相对放松，使得女性地位上升，女性意识的觉醒，在各方面展现自己的风采，而在文学领域也为唐代侠女的出现创造条件。“艺术来源于生活”，现实生活的自由、果敢的唐代女性为唐传奇的侠女形象提供了丰富的艺术原型。同样，根植于社会现实土壤的唐代侠女小说也从艺术角度再现了这一自由开放的婚恋观。

从女性意识的觉醒来说，唐代实施开明、开放的政策，多民族融合，多国家融合，“胡化”的社会妇女没有很多拘束，地位有提升，因此形成了开朗、奔放、活泼的精神面貌。加上武则天做了女帝，冲击了原有的男权观念，唐代的妇女因自身能力的进取，有了经济地位、社会地位的承认。因此文人认为女性可以和男性一样，身怀绝技、智勇双全、快意恩仇。

五、唐传奇女侠形象的文学意义

虽然在唐代以前也有像越女、李寄等这样的女中豪杰形象，但是并未构成体系。在唐代的传奇小说中，第一次成功并且大量的出现了女侠的形象。所以女侠传奇在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的意义。

《聂隐娘》和《红线》都反映出了晚唐时期藩镇佣兵跋扈，暗杀之风盛行。百姓在乱世中苦不堪言，这个时候武艺高强、慷慨仗义的豪侠横空出世，为百姓排忧解难、报仇雪恨，代表了人们的美好愿望。

唐传奇中的女侠注重不同身份的形象塑造。比如红线是女奴，聂隐娘是大将军之女，车中女子是侠盗，谢小娥是商人之女。这些身份各异的女侠，经历不同的传奇故事，开阔了创作的视野。

六、唐传奇女侠的道教元素

道教发展到唐朝，已经到了鼎盛时期。唐代侠女的武功和术法，让现实中的女侠变得神秘又强大。比如《聂隐娘传》中提到女尼教她学艺，可以如猿猴一般身轻如燕，可以把一把犀角匕首藏在后脑中。聂隐娘和丈夫所骑的白马是纸马所化。还有聂隐娘化为小虫藏在刘昌裔腹中，躲过空空儿的刺杀。

还有红线可以往返两阵军中，飞檐走壁、轻功，解说上一世为男子的故事等，使唐传奇富有了传奇色彩。

同时，道教思想中，“天地各出半力，并心同欲和合，乃能发生万物”。不分男女，人人平等的思想对唐女侠形象的产生有很大的影响。《原化记·车中女子》描写的就是一位女性的侠盗，她统帅一群男性的侠盗，劫富济贫。这个故事中，完全抛弃了当时对男子唯命是从的观念。作为一个女性，可以领导男性，而且男性下属的态度“毕恭毕敬”，可见在当时的文人心中，女子的地位是可以和男子相提并论的。

七、唐传奇女侠的女性意识

从展现能力的空间来说。封建社会的女性主要生活空间是家庭。这里的家庭不仅是精神意义上的家庭，还指物质空间的家庭。但是唐传奇的女侠，有不同的背景：女奴、将军之女、商人之女等，她们打破家这个牢笼，展现自己独有的生命色彩和惊人的能力。她们活动的空间有市井、商场、政坛、禅院、宫廷、塞外等。她们结交的对象有读书人、节度使、男性侠盗、一方大员、当地官员、才子将军等。她们自由地参与社会活动，或经商，或讨论政局、或劫富济贫，她们不仅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还能解救他人于水火，甚至能改变一方政局形式。这现实了女性的独立人格——积极参与社会，并努力改变社会。

从婚恋观来说。唐传奇中的女侠爱情自由、婚姻自由。《聂隐娘》中，聂隐娘选中了一位磨镜少年，直言“此人可与我为夫”。父亲惧怕学艺归来的聂隐娘，只能听从她的要求。这里的父权没有了掌控意义，掌握力量的聂隐娘享有话语权。《虬髯客传》中的红拂女原本是杨素的歌姬。但是她勇敢的追求幸福，夜半找到李靖，无所顾忌。《荆十三娘》中的荆十三娘在禅院为亡夫超度亡灵的时候遇到了赵中立，于是相偕去扬州。并且万贯家产任由赵中立支配，在赵中立好友遇到麻烦的时候，拔刀相助。有力量，轻松对抗当时的节度使高骈，劫回美姬。在这些传奇中，女侠追求的婚姻不是父母之言，而是自我是否愉悦为标准。在两性关系中，积极获取主动权，反应了唐传奇女性意识的觉醒，以及文人对女性意识，两性关系平等的认可。

八、唐传奇女侠形象对后世的影响

首先，提供了女性行侠仗义的手段——剑术、轻功和才能。比如清小说《飞剑将军》中的女侠就是使用的宝剑。《说唐三传》中的樊梨花、《忠孝勇气列女传》里的朱木兰、《荡窦志》中的刘慧娘，她们无一例外都会武功。所以会武功是女侠的必备技能。除此以外，女侠还需要有才艺，比如《红线》中的红线可以听到“羯鼓之音”，后世的《田凤翘》可以吟诗作赋。

其次，开创了女性行侠仗义的主题。报恩主线的小说套路，行侠仗义、复仇主线的小说套路。

再次，唐传奇的女侠形象为后世提供了素材和借鉴。比如汤显祖“玉茗堂四梦”中的《紫钗记》《邯郸记》《南柯记》分别取材于《霍小玉传》和《枕中记》。当代作家王小波《红拂夜奔》《寻找无双》都取材自唐传奇中的侠女。前段时间上映的电影《刺客聂隐娘》则是改编自袁郊《甘泽谣》里收录的《聂隐娘传》。

总之，女侠形象由唐代以前的萌芽到唐代大放异彩，再到后世发扬光大，唐代的女侠传奇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本文参考的资料来自度娘1，部分观点来字论文《唐传奇中侠女形象初探》和论文《论唐传奇女侠形象所体现的女性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