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涯》第一章

          南方小镇的冬天似乎比北方的漫天大雪更加寒透人心，路上的行人不禁将衣服扯了扯紧，避免这繁密如刺的毛毛细雨降低了他们的体温。

          傍晚的天那么黑，路上的人那么急。

          裹着粗布棉衣的李胜才呵着气，搓着手，快步擦过行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模糊在呵出的雾气中。天色愈暗，加快脚步的李胜才在巷子里左转右转，绕迷宫似的才绕到自家门前。欲推门进去，却瞧得自家门前不觉多出一方丝帕。这丝帕早已被雨水浸透，想来也是掉在这里许久了。李胜才刚想向前将其拾起，却被惊了一跳，角落里的孩子那两只眼睛圆鼓鼓的望着他，像是要将他望穿似的。眼看天越来越黑，他也顾不得什么，紧忙将人抱起。

          孩子像是半岁那么大，两边小脸在这寒雨中硬是被冻得通红。李胜才怜惜的抚了抚他的脸，这孩子竟是没有哭，不觉间，李胜才又更多几分怜悯的摸了摸他。就这样和这个孩子对视着，硬是等到寒意由脚袭来，才匆忙将孩子抱进屋里，将孩子置于火旁，才折回身去拾起方才那方丝帕。看样子，这丝帕应是那孩子的随身信物，只是被南方小镇的寒风吹落了罢。说是在火旁，倒不如说是在没了温度的柴堆旁边罢了，李胜才自幼就是孤儿，即便现在已年过三十，也是光老汉一个。倒也不是没有人给他介绍，只是怪他出身不祥，且家底不太殷实，为人又太过老实，老是吃亏，没有哪家姑娘愿意来寻这吃亏的夫家罢了。所以家里自是没有一丝温度可言，竟也还添了几分无人寂寥的凄凉。

          李胜才顾不得多想，努力的搓了搓手，便匆忙生起火来，硬是怕这孩子冻伤了。

          窗外风嘶吼的厉害，似是要把对这个昏暗不明的冬天的愤懑全部溢出一般。可李胜才却觉得，这一夜，哦，不，这个冬天，心底涌上了说不出的暖。

          李胜才本籍本不在这个小镇，不过具体是哪儿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从小辗转四处，颠沛流离，时而姓赵，时而姓王，跟过好几户人家，不过都没能长久。

          李胜才印象最深的，是十岁那年，跟着一对李姓的夫妇。名字早已忘却，只记得自己称那妇人为李妈，称那男人为李爸。李爸是一名妇人家的长工，李妈也是那富人家的佣人，两人因膝下无子，便通过四处亲戚的打探，最终找到了李胜才，当做自己的亲儿子抚养，并为其取名为李志。

          一切倒也还算顺遂，李姓夫妇待他如自己的亲儿子，家庭不富裕，但也算入可敷出，李志(李胜才)读书时读书，闲暇时便帮李爸做工，就这样安安稳稳的，平平淡淡的。

          可能老天爷总归是喜欢动态的美，总是容不得太平静的湖面立于眼前，顺手，有意无意便扔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水纹一波一波荡开。可这只是湖中的事，终究与山川无关。

          十四岁那年，李爸得了痨病，刚开始只是身体疲乏，然后慢慢的，就四肢无力，最后每天咳嗽，渐渐会咳出血。家里本就不富裕，为了给李爸治病，李妈不停地揽活儿干，日夜不休。李志(李胜才)也辍了学，在家照顾李爸。

          可人不是神，始终会倒。

          李爸最终因痨病而死，李妈因过度劳累，也卧倒在床，不久就随李爸而去。李志(李胜才)又被辗转到下一户，再下下一户人家。具体多少户，自己也记不清了，最后就剩孤家寡人一个，就连李胜才这个名字，都忘了取出何处。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或者自己应该忘记什么，只是，不好的东西，为什么要选择记住呢？或许这样，他忘了吧。

          李胜才浑身一颤，从孩子的哭声里抽出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