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有些事情,情况没有明朗的时候可以假装不知道不在乎;但是当事实真相摆在面前的时候,再要接受就有点困难了。准确地说,是无法接受。程彤就是如此。从前她可以自己给自己编织各种故事各种理由,认为自己是出于真性情、是不受世俗约束的性情中人,现在她可无法再自我美化了,也无法再给李强做美化了。
可是,她同时也很难接受立即就要同李强分手的做法。所以她现在很痛苦。她在湖边徘徊,5月的风是温暖的,5月的湖边是美丽的,到处是生机勃勃的植物,大的小的红的黄的蓝色的花开着,树上地上都是的。不时有一只只斑鸠落在地上,在草丛里寻找食物;湖面上有白鹭盘旋,寻找着发呆的小鱼。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一个个帐篷沿着湖岸绵延,有人在烧烤,有人在打牌,孩子们在奔跑嬉戏,肥皂泡和他们的欢笑声一起在空气中飘飞。只有程彤是孤独的,她孤单一个人,她满怀心事无处诉说。
电话响起,程彤看了一眼来电人,挂了。你可总算想起我来了,她想,可是现在,有什么好说的?说你爱我?还是说分手?有什么好说的?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一切言语不过都是无聊的游戏。她不该放任自己沦陷在虚幻的感情中,今日之事,也许是老天对她 的恩慈。不该有的感情,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是早点放弃为好。
水面上有几只野鸭,它们好像很悠闲,自在地随着水波漂浮,不时有一两只野鸭矫捷地潜入水下,然后在远离群体的地方钻出水面。它们很欢乐,它们在水中自由自在,毫无拘束,它们属于水,这一方广阔的水体都是它们的游乐场。
手机又响了。是她的大学同学颜霜霜,最要好的大学同学,毕业以后也选择在这个城市工作,说是两个人在一起好互相照顾。她打开微信,一条条语音接连不断地蹦出来:“我失恋了。”“你在干嘛呢?和你的大叔卿卿我我?”“我不管,我就是要骚扰你。”“还是大叔好。”“大叔最懂疼人。”
程彤使劲戳了戳手机,关了语音,发了一条留言过去:“你在哪里?过来一起吹风。”顺便发送了位置过去。颜霜霜立马回复了语音过来:“可以吗可以吗?不打扰你们小两口过节吗?难道你也失恋了?你家大叔看着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啊?~~~”她还在不停地聒噪,程彤冷冷问:“你来不来?”颜霜霜立马做出一副狗腿样:“来,来,马上来!”
颜霜霜打扮得比这满树满地的花还要鲜艳,烈焰红唇大浓妆,大红大绿民族风,一路走一路扭,连路过的蚂蚁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程彤背过身去:“姐,你是失恋,不是失智。”颜霜霜一把揽过她的胳膊,:“怎么地?姐喜欢。”
两个人沿着湖边慢慢地走,默默地。颜霜霜终于问:“你真的失恋了?”程彤看她一眼,点点头,眼睛里快速地蒙上了一层水雾。颜霜霜道:“怎么回事?。。。。他有家庭?”颜霜霜曾经提醒过程彤,李强这种男人,很可能是有家庭的,要注意点儿。毕时程彤沉浸在爱的漩涡里,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如今不得不佩服颜霜霜的敏锐。“怎么发现的?”颜霜霜追问。程彤只好坦白:“我撞了他老婆。”
“世界真的好小。”颜霜霜道:“还真看不出。”
“看不出什么?”
“看不出他是这种人——我以为,他可能是离婚的。”颜霜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头发:“我对男人的理解还是太少了。”
这话真是太有道理了。男人这种生物太复杂了,程彤叹气,“我以后只找你。你不会骗吧?”
颜霜霜大笑:“你可以找我,不过,不要只找我呀!我吃不消!我还要找男朋友!”
程彤歪头看她,颜霜霜总是充满活力,热情似火,程彤问他:“你问什么失恋了?何必可是爱惨了你了。”当初,何必家里已经给他在家乡联系好了一份很好的工作,何必硬是推掉了,顶着家人的责骂来到颜霜霜身边,从007做起。
颜霜霜瘪了瘪嘴,“有位局长的千金看上了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小段,颜霜霜忽然拉起程彤的手,高高举起,对着即将落入湖水之中的夕阳大声喊道:“坏的不去,好的不来。下一个会更好!”程彤被她感染,也大声道:“下一个会更好!”
李强有点不开心。道歉也道过了,礼物也送过了,张洁就是不肯松口,整天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就算他错了,他也道歉了呀,也保证了呀,还要怎么样呢?他准备再加一把劲,亲手为张洁做一顿饭,总该可以了吧?一切都依照张洁的口味来做,张洁爱吃甜食,李强做了清甜滋补的红枣银耳汤,冰糖放得足足的;红烧肉,肥瘦相间,红油赤酱炖得刚刚好,收汁收得红亮诱人;醋溜土豆丝,拔丝山药,还有一锅焖得正香的米饭。有荤有素,颜色搭配好,李强都有点佩服自己了,他已经多年没有摸过锅铲子了,一身厨艺居然一点没有退步。
他把饭菜用小碗盛了,放在托盘里,端到张洁床边,柔声请张洁用饭。他已经做足了姿态,张洁总该给他点面子了吧?谁知,张洁看了看托盘里静心摆放的饭菜,脸上的表情更冷了。李强不解,尽力维持笑容:“我好久没做菜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尝尝,下次我好改进。”张洁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我血糖有点高,吃不了这些菜。不过,还是谢谢你啊!”李强睁大了眼睛,脑子里飞速地转着,张洁血糖高?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讪讪道:“对不住,我一急,就忘了这个事了。那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做。”张洁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点了外卖,就快到了,就吃那个就好了。
李强有点失落,却也无奈,只好把那些饭菜原样端出去。他去找小薇,叫她吃饭,顺便问她:“你妈怎么血糖高了?”小薇诧异道:“爸,你怎么不知道呀?妈妈说过的呀!外婆有糖尿病,妈妈是遗传性的高血糖,前两年查出来的。”
李强喝了一口银耳汤,甜,甜得发腻发苦。他想起以前,刚刚结婚的时候,张洁总爱煲红枣银耳汤喝。张洁煲的银耳汤非常好,银耳的胶质都充分熬出来,面上点缀着枸杞子,鲜红的几点,在雪白透明的银耳汤上面,艳丽极了,好看极了。冬天是热银耳汤,一碗下肚,暖暖乎乎的;夏天是冰的,凉飕飕甜丝丝,沁人心脾,清凉又解暑。只是,好像确实有很久了,张洁不再做银耳汤。他竟未曾注意过。一辈子浮浮沉沉,自以为得意,却原来已经忘记了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