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喜欢《平凡的世界》
那是2008年的盛夏,我背上行囊,离开生活了十五年的农村,到市里读高中。
陌生的环境,不熟悉的同学和老师,身边没有亲人。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总有些迷茫在心里。人在迷茫中,往往最容易走向堕落。我没法例外。
第一节语文课上,那个带着金边眼镜,英俊潇洒的青年老师,对我们说,希望同学们课余有时间能看看《平凡的世界》。这本书是我的枕边书,正是看了这本书,让我从孙少平和孙少安兄弟身上,让我理解了什么是责任和劳动,人应该怎么活?爱情与人生,理想与矛盾都在他们身上。
说罢,他又深沉的叹息一声,其实最好的世界是平凡的世界。
那时候,我才十五岁,年幼识浅。
不解他这一声叹息。大名鼎鼎的《平凡的世界》,只在书店看了个开头,就没有想过再去看它。十五六岁的少年,纵然爱看书,看的也是玄幻,武侠,历史类小说,谁会对七八十年代的破事感兴趣。
我曾见过他和他老婆在一次吃早餐,很恩爱。他用筷子夹着包子递到他老婆的嘴里;她老婆用勺子把稀饭舀他嘴里。他老婆脸蛋长的很漂亮,身材气质都是女神级别。
上到徐志摩《再别康桥》这篇课文时,听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深情述说,“我答应过要照顾她一辈子,一个男人要信守自己的承诺。”班里的同学们激动的将手掌拍的啪啪想。尤其是一群女同学,眼睛几乎都快湿润了。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班了。到高三时,我听原班的一位女生说,语文老师考上市教育局的公务员后,离婚了。又和省教育厅一位领导的女儿结婚了。
“我答应过要照顾她一辈子,男人要信守自己的承诺。”
言之凿凿,犹在耳畔响起。所以,《平凡的世界》更不愿意看了。
高中的时间,看完了金庸十四部武侠,古龙的五十多部武侠。我堕落了。
高中的现实生活,无法满足自己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与残酷应试教育体制之间的矛盾,我选择了阅读大量网文。什么《斗破苍穹》、《异世界君》、《回到明朝当王爷》、《盘龙》、《武神》、《异界兽医》、《驻马太行侧》,如是云云。看了那么多网络小说,成绩那是当然极差的。
高考后,上了一所大专院校。
我在图书馆里泡了三年,无数次与书架上的《平凡的世界》,擦肩而过。
直到2014年,到一个在建小区工地上做实习施工员。每天面对的环境是钢筋,模板,混凝土,面对的人是工地上天南海北干活的民工,爱敲钱的监理,苛刻的甲方,贪婪抠门的包工头。
每天都是一身的灰土,蓬头垢面,见不到一个女孩。虽然有很多女人。她们是食堂做饭阿姨,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超市的卖货阿姨。看不到前途和爱情在何方。
依然是一个夏天,我休假那日,在本市新华书店,邂逅了我的语文老师。他留着领导干部头,白衬衫纤尘不染,黑西裤笔挺,黑皮鞋锃亮,几乎能照出模糊的人脑袋。
我是一头凌乱的短发,洗的发皱的半截袖褂,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布满灰尘的运动鞋。不用摸脸,自己都能感觉到油腻。
他对我这个当初作文写的比较好的学生,印象还是深刻的。闲聊了一会儿,他告诉我《平凡的世界》,拍成了电视剧,问我有没有看过。
我说,不喜欢追剧,自从到了工地以后,更没有用手机看过视频类的app了。
他说,那么多年了,一直没有看过这本书吗?
语气还有点失落,气氛有些尴尬。
这一瞬间,我似乎是不想让他失望,我说我抽空看一下。
他笑了,扶了一下自己的金丝眼镜,说:“社会越来越浮躁,能沉下心看书的人,越来越少了。”
说罢,就走了。
我到新华书店名著书柜,挑选了一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平凡的世界》。走到收银台,付账,走人。
骑电动车返回工棚后,我躺在床上,轻嗅了一口淡淡的墨香,翻开《平凡的世界》第一章在心里默读着:
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的向大地漂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落地,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冬天还远远没有到来。
以前看这种句子的时候,总感觉没什么意思。此时此刻,读起来时,很有味道。我喜欢上了这种现实主义抒情的基调。
我情不自禁的联想起了自身,我现在的工地生活不就是“严寒而漫长的冬天”吗?属于我的“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没有到来”。我问自己,它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带着这个问题,我继续向下读着。
看到孙少平吃黑面馍的事,心酸;看到他能看借来的书,到城里到处转悠,也为他感到开心。家庭的困境,逐渐展开,直到孙少平的哥哥,孙少安出场。
我非常喜欢,书中叙述孙少安的这句话——“刹那间,一种强悍的男子豪气在这个二十三岁青年身上汹涌地鼓涨起来。”
看过《天龙八部》的我,一瞬间,就想到了乔峰。两者虽然能力上天差地远,可是刚强的性格,在身边人心中的印象,相差不远。都是能肩负责任的真正的男人。
我专心致志,埋头继续看下去。好在停工了,工友们都回家了,只有我一个人留守工地看大门。
不知不觉,我抬头,看到一缕微光。原来已经黎明了,我忘记了吃晚饭和睡觉。看完了二十章,田润叶开始接受出了车祸的李向前。
我心里很矛盾,为善良的润叶重新迎接生活,感到高兴;也为他和孙少安感到惋惜。
头昏昏沉的,出去刷牙,洗脸,吃了一碗泡面。我扯了一床被单,蒙在脸上,躺床上,睡了起来。
睡到中午一点才自然醒,洗把脸,到工地门口的小饭店扒拉一碗面条后,继续回工棚看《平凡的世界》。
最后几章,我是流着泪看完的。
孙少平与孙少安这对苦命兄弟,历经“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终于等到“温暖春天的到来”。
我看完《平凡的世界》之后,虽然没有打通任督二脉,也没有身轻如燕。总之,是没有立刻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书中清晰的人物,渐渐模糊起来,就像一副渐渐褪色的画。
可是每当我在工作,生活,情感上孤独无助,寂寥痛苦时,孙少平和孙少安兄弟总会出现在脑海里,静静的看着我。
15年有段时间,工作特别忙,没有时间看书。我还发了一条朋友圈:九泉之下,无颜见孙少平。
不平凡的人的生活是不同的,平凡的人的生活总是相同的。和我一样正处在青春迷茫时的同学有很多,尤其是女同学。每当她们因为生活,工作,心情不好时,我总会引用《平凡的世界》里的话给她们听。
也许有这个因素。这些女同学里,最漂亮的一个,成了我女朋友。感谢《平凡的世界》,简直棒棒哒。如果有一天我富裕了,我会像马云那样,拿一笔钱,重修路遥先生的墓。
我大抵懂得了,语文老师的那句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在女同学面前,装逼的感叹,最好的世界是平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