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一九八三

2022-11-25  本文已影响0人  阿乌呀

有个女孩的身影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关于她的记忆被我藏在心底的某处暗格中,经久不开,以至于落了灰尘。但并不妨碍我再次打开它,拔弄它。以此来问慰我那即将逝去的人生。

       

        女孩叫宋远,她,骄傲,狂妄。

        和她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里,我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紧紧地拽着我的灵魂,它逼迫着我不断前进。我仿佛被当成一个玩偶一般,被她抱着。她抱着我一直走,走过大山与城市的交汇点,去向热闹喧哗的大街;走过漫无边际的荒泽,去向高楼云集的都市。

        其实,作为一个正常人。自己是可以走路的,并不需要任何人“抱着”。

      可是,我就是这样被她抱着,我不是被强迫的,是自愿的。

        这个原因还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宋远和我出生在同一个地方,在大山里头,离县城有十多公里。交通不发达,两个母亲在家里生的我们,出生以后,两个父亲一看都是女孩,我父亲因为不是个男孩子而感到失望,而宋远的爸爸却高兴得都说不出话来。

      她的父亲给她取名叫宋远,意思大概是想要把她送出去,送出大山,不要像他们一样,留在这个贫穷的小山村。

        而我叫做有恒,陆有恒。名字按照男孩来取。我父亲说,女孩取男孩的名字好养活。

        “有恒…有恒……”

          五岁以前,宋远就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走路。她一直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但我没有回应她。那个时候我还不会说话,被母亲背在肩上。相比同龄的她来说,我就显得有些迟钝。

        她小时候就露出一股霸道劲儿,她总是扶着我,教我走路,教我说话。我实在说不出来,她就拉着我母亲,拉着她走到我身边,我就坐在一张小椅子上看着她对我的母亲吚吚呀呀说一大堆话。说起来也好笑,你见过一个五岁的孩子教另一个五岁的孩子走路,说话吗?两个明明年纪相仿,体型也差不多大,而她就像一个大人一样来教我这些。

        “有恒……有恒……”宋远七岁的时候,去了村里的一个小学堂上学,她叫着我的名字,想要我一起去上学,这是不可能的,可能是因为母亲生我时,年龄较大。我比同龄的小孩生长要慢很多。她去上学了,我还在家里。学会说话走路后,每天我都会站在家门口等她,等她从我家门前路过。她会放下书包教我她学到的东西,不管我听不听得懂,她永远拿着她父亲给她的小铅笔为我上课,而我也一直这样地听着。

        又过了七年,那个时候家里条件好了,大人们脸上总是喜汽洋洋。

“我女儿以后啊,要出海去工作,有知识,有钱哩!”

        那个时候,我总是看到宋远爸爸脸上弥漫着开心的笑容。

        后来,宋远去离村有十多里的县城上初中了,回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在村子里上学,村子里的学校只有一个老师,我每天艰难地学习着书本中仅有的知识,用它们去描绘,我对外面世界的想象。

        1982年底,我刚从学校回来,听到我父亲说,宋远回来了。

        宋远,她回来了,她站在我家门口,我跑到她面前,我们有好久没见面了。

        她己经14岁了,五官伊然长开,眉毛高扬,带着一种让我陌生的气息。我没有说话,宋远先开了口“有恒……有恒……我和你说说外面,我看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

        我一愣,外面?哪个外面?是有十多公里的县城吗?还是我从来没有窥探过的大山外,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和我说了好多,好多……她说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根圆珠笔。

        递给了我

        “给我的礼物吗”

        “不是”

        “那是什么?”

        宋远露出激动的神情“你要快点好起来,不要再生病了,我们要一起上高中,那是我给你开学用的圆珠笔。”

        上高中……我顿时觉得手中的笔有千斤重。

        宋远又很强势的对我说“你一定要考上高中。”

        我低着头

        母亲生我生的晚,医生说“晚生的孩子多病”

        我几乎成了村里体弱多病的代名词。

        “宋远……我可能……”

        “不要说话!”我一下子蒙住了。

        宋远霸道极了,我从而没有见过这么霸道的女该。

        “我……”

        “陆有恒!”

        看到她如此,我只好闭上了嘴巴。

        1982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

        大雪为立阳村穿上了一层厚重的白纱。

        宋远穿着一件红色棉袄,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她依旧在我家门口等我,拿着一把铲子和一双手套,她把手套给了我。自己拿着铲子。

        宋远带我去堆雪人,雪人是她堆,我也想堆,但是被她噔了一眼,我只好干巴巴地站在那。

        宋远堆了两个雪人,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大的是宋远,小的是陆有恒。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大的保护小的,大的拉小的前进,天经地义。”

     

        宋远保护陆有恒,宋远拉陆有恒前进,天经地义。

        可是……可是……我们处于同一个年龄段啊!她如何保护我呢。

        宋远还是这样霸道。

        1983前初,春节己经过完。

        宋远要去县城上学了。我在母亲的陪同下去火车站送宋远。

        火车头顶上喷着巨大的白烟,火车颜色是绿色的,长度比蛇还要长,我还没见过这样新鲜的东西。

        我穿着一身白色的棉袄,在站台上,人很多,来来往往。

宋远和她父亲站在一起,在喧闹的人流中。

        我抓起宋远的手,目光从她身上移到了不远处的绿皮火车上,然后又移了回来。

        “宋远,你回来了以后,一定要再和我说说外面。”

        宋远点点头“你也不要忘记圆珠笔。”

        “不要忘记和我一起上高中”

        车要开动了,宋远爸爸催促着我们。

        宋远要走了,我看着宋远渐行渐远的背影。人总是要别离的,于是车站就成了离别时的伤心地。

        我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渴望,渴望地要和她说话。

        “宋远!……宋远!……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为什么一直这么霸道!”

        我的眼泪开始凶猛地流下,我拼命地朝着她挥手。

        宋远听到了,她转过了头,看见我这么慌乱,也开始不安起来,可是她要走了。

        时间不等我,火车不等她。

        她大声说“因为你,因为我想要你和我一样,一样幸福。”

        因为我看到了你所有的不幸,所以……。宋远朝我大声喊道,“因为彼方有朝阳有荣光,有宋远就必须得有陆有恒!

请再等我一下,等我下一次回来。”

        我心中无比惊讶,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听到她这样的话。

        宋远,你就像是蒙昧世间中的一抹有光的裂缝,剌眼极了,大胆又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拉着我前进。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火车,那条长长的大蛇。我透过它,仿佛看到了万里之外。

        绿皮火车走了,呜呜呜――――冒着巨大的白烟。 我依然站在站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我叹口气,母亲牵着我的手,离开站台。我一脚跨过时,心里突然升上一种末有过的慌张。这一跨,好像再也离开不了了。

        1983年6月13号晚上,我高烧不断,母亲将我连夜送往黄平县医院。这是我十四岁以来第一次到县城,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躺在病床上,母亲泪汪汪地看着我,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的脸。

        我难受极了,整个人都迷迷糊糊。我想要抓着她的手,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1983年6月14号,我的鼻子开始不断流血,怎么也止不住。母亲开始抱着我尖叫,她疯狂地请求着医生救我。医生难过地摇摇头,救不了了。

我被查出急性白血病,因为没有适合的移植骨髓,手术的费用也要几十万,这对于一个一直生活在农村的家庭来说,是一个天价的数字。

        我求母亲放弃我,我并不想因为我的病,让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我只在这个世上活了十四年,只是一个幼小的孩子。

        这个年纪刚刚好,可以被放弃,可以放下一切。

        我在医院里呆了几天,我拿出宋远给我的圆珠笔,央求着护士姐姐给我一张白纸。

        我拿着她给我的笔,写着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字。

        我希望她能够原谅我,不能在和她一起上高中了。

        我写着,在纸上的一笔一画。

        “亲爱的宋远,见字如面。”

      “对不起,我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我不能和你一起上高中了。我失约了,老师说失约的孩子不讲诚信,你可以骂我。”6月16号,我从医院出来了。

        我让母亲带我去黄平一中,我站在黄平一中校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

        黄平县夏天很热,我穿着一件青色的短袖,顶着一头烈日。脸上不一会儿就布满了汗珠。

        “囡囡,快走吧,等你好了,我们就来上学。”

        母亲温柔且心疼地抚摸着我。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大概世间上最爱我的人便是她吧。

        那些人,戴着鲜艳的红领巾。她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是我穷极我这短暂的一生,都到达不了的。我带有遗憾地,看着那绿色的铁大门。

        若是心里有个高高的艳阳天,天空中就会出现数不尽的白色蒲公英。它们是一把把巨伞,会摇摇晃晃地载着我,去向无穷的远方。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我瘦弱的身躯吸引了许多目光。

      我并不在意,支着身体沉默地站着。

      下次你回来的时候,人间可能已无我。但是立阳村依旧矗在那里,归然不动。沿村的溪 流依旧滚滚向东。

        春天,百花开放,生机勃勃。夏天,蝉鸣虫飞,热闹至极。秋天……至于秋天……

太阳依旧热气腾腾,就像…你一样。

    “什么时候我可以和你一样自由的奔跑,在日光下,在极夜寒冬中。”

      宋远和我说,你可以的,只要坚持。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舌头顶着上颚。

      空中突然飘来了蒲公英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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