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的往事:“笨蛋”哥哥
零二年的时候,我记得我有个哥哥。他住在我当时的家的附近,每天骑着自行车来找我玩。我的家人都鼓励我叫他“笨蛋”哥哥。他们那么说的时候,总是在呵呵地笑。
隔了很多年之后,我才一下子意识到“笨蛋”哥哥不只是一个称呼。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突然意识到的,只是当时走在夏天中午的路上,路上车的尾气孔在阳光底下明显地抖动,空气都是变形的,我眯着眼睛想直视太阳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说出那个名字。
那个时候我的家,墙面是青绿色和白色相间的样式。很像是一个教室的样子。当时我才五岁,据我的父母说,他们那时候教我写字,就在青绿色的墙面上写写画画留下了很多铅笔的痕迹。
房间里还有一台黑白电视,从左边的堂屋要经过一扇木门才进到放有电视的房间。而一进到房间,便能看到一大串华丽的风铃。
风铃应该是原来的屋主留下的,虽然没人明确那么说过,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这种判断。
那时候的那个家,有个很大的院子。我之前读《务虚笔记》,史铁生说他家小时候也有个很大的院子,里面种了不同的树。我当时便有一种原来的屋主可能是他的父母的错觉。
我家的那个院子很长,用红砖垒出矮矮的围墙,中间也用红砖铺出一条通向大门的路,将整个院子分成两块。
两块院子,种了两棵树,早上起来,推开门,看见一棵是柿子树,另一棵也是柿子树。
我喜欢在树下玩,扣地上的泥巴或者捡树叶。据说,有一次我举起一片树叶对母亲说:让我们把美丽的句子写在树叶上吧。后者惊为天上,之后便常常和人念叨这件事。
那个时候人们的禁忌也还不多,所以在屋子的窗台上总晒着一些过年吃狗肉剩下的骨头。我至今也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去了,但我似乎也总摆弄那些骨头来玩。
那时候父母不仅教我写字,也还教我画画。他们拿了写字的格子本或者算数本就拿着我的手在那里画。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能画出那些奇奇怪怪形状的人物来的,但至少有参与感,所以总是兴致勃勃。
他们总让我看屋顶的墙面。屋顶的墙皮掉下来了很多,一块一块的,他们说他们是照着那些脱落的轮廓画出来的。于是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我总一个人盯着屋顶的墙面去想他们是怎么从其中看出那些奇怪的人物的。
“笨蛋”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天骑着自行车来找我玩。
他总带着那种插卡的小霸王游戏机。我父母不在家,他便来我家带我一起玩。
后来,他因为经常来,也和我的父母熟悉起来,便常骑着自行车带我出去玩。
那时候生活的地方,只有一条石子路。所有的建筑或者田地都在那一条路的两边。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世界观都是建立在这样一分为二、没有尽头的道路的基础之上的。
“笨蛋”哥哥骑着他的自行车带着我,好像总是在夏天。路两边种满了杨树,“笨蛋”哥哥站起来蹬着车,风灌满他的衣服和我的耳朵,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哗哗的树叶声。我坐在车后面,屁股总是很疼,于是便瞎动,“笨蛋”哥哥站起来蹬车,车子也在使劲地动,阳光从不停摇晃的树叶的缝隙里面照在脸上身上也不停地动,一切都让人很恍惚。
他带我出去,总带我去游戏厅。我晕乎乎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之后便跟着他在黑乎乎闹哄哄的游戏厅里瞎走。
游戏厅里人很多,游戏机不断闪着不一样的光,周围的人不停地拍打游戏机不停地瞎喊,“笨蛋”哥哥很熟悉地到处穿梭,我便紧张兮兮地跑着跟在后面,怕跟丢了他。
他在一台游戏机旁边坐下,便让我坐旁边的游戏机前面。他开始投币打游戏,便让我学着他的样子瞎按。我当时只看见游戏机的画面在动,而那时又是个似乎见到会动的画面哪怕是广告哪怕是任何播过许多遍的动画片都会很开心的年纪,所以我那时也很开心。
但我又确实很恍惚。只感觉整个过程,从“笨蛋”哥哥喊我出门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很恍惚,像是在冬天的阳光下坐在小凳子上睡了一个很奇特的觉一样。
“笨蛋”哥哥好像从来没在冬天来找过我,但我以后的印象最多最清楚的却都是冬天的事。
就好像夏天之后,开始了一个长长的冬天,以至于后来甚至不确定夏天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或者说,“笨蛋”哥哥是不是真的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