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挣扎
By Daisy娘亲
写给所有正在经历或可能会在将来经历PTSD的战友们。
To survive cancer is a battle, to survive the survival is another.
17 挣扎于化疗反应
19 与PTSD的较量
Cancer治疗因其杀伤力素有人间炼狱之称，其苦痛众所周知。相形之下，诊疗过程导致的心灵创伤让人不寒而栗却易被忽略。身体的创伤在治疗结束后可预知恢复，而心灵的痛楚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仿佛隐藏的地雷，一不留神炸开，令人的意志分崩离析，伤痕累累，却又不知从何修补起。
18年四月左右结束所有重磅治疗，身体终于有机会开始慢慢重建，生活貌似开始回归正常，然心境黯然依旧—由于忙碌治疗而没有机会宣泄的情绪由心底渐渐涌现，清晰深刻。一遍遍回放苦痛挣扎，一次次自我折磨 — 对过往的否定，对未来的不信任，对陌生的自己的不确定，对不定因素的恐惧—种种负面情绪交错编织，仿佛黑洞，将人拉入深渊，无力自拔；更好似沼泽，求生本能下的点滴挣扎，都会导致更绝望的下陷。很长一段时间，终日蜷缩卧室，以泪洗面的我，木然不知窗外春花浪漫。
惊恐时时发作，上一刻正常说话，下一秒莫名被某个场景某个词语戳中，心下一坠，呼吸急促，几近窒息，手颤抖着摸索到镇定剂，慌乱打开，灌下一颗，机械地告诉自己一切会好…许久，意识回归，才发现自己依旧紧握药瓶，仿佛落水者籍全身力量抓住一线生机…手背毕现的青筋，出卖所有的无助无力。直面自己，潸然泪下。
又往往在难得快乐的时候心底突涌不可置信的怀疑。就在街角的咖啡馆，靠着小小的喷泉。捧一杯拿铁坐在喷泉的台阶上慢慢喝，配一小块杏仁甜点。咖啡温度适中，醇香浓厚；甜点甘醇甜，回味无穷。阳光明媚，天色恰好。身体没有疼痛，心情舒适愉悦—可谓人间好时节。如此这般开怀着，却由于太过美好，竟突发莫名不真实感，于是心生恐惧，唯恐一切如梦，转瞬即逝，醒来又是惨淡无望，人间炼狱。
更有无数次睡梦中惊醒，想起未来种种，百爪挠心，辗转难眠。也因身体虚弱而无助无力甚至深感愤怒，时不时对家人宣泄情绪。以及每一次随访前的焦灼，影像室等待结果时的奔溃痛哭…
所有的一切，梦魇般，相形相随，挣扎却又深陷。
翻启人生新篇章，并非想象的如此简单。百般艰难在手术化疗的战场中杀出一条生路，精疲力竭 — 不料，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竟是走向另一场无声的战斗。苦海无边，心如死灰。
绝望，或是沉沦的起点，亦可是崛起的开端。
当心中的小怪兽日渐壮大，企图翻云覆雨，颠覆我的心智，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仅存的理智觉醒奋起，背水而战，踏上反击的征途。
果断求助专业疗助—联系心理医师，与专科therapist交谈。由衷感激我所在医院的全面护理照顾，在我最需要心理帮助之时提供及时支持。我的手术医生觉察到我的情绪波动主动询问安排诊所的therapist 跟我会面，听我倾诉，开解安抚。治疗室里的那一场场痛哭仿佛三伏天的暴雨，迅猛激烈，冲刷内心的委屈，洗涤积累的郁结…平静下来，是久违的空山新雨后的安定。
同时做抉择结束近一年的病休，以半工状态重回岗位以期回归常态。体力脑力双重受挫的状态下（关于chemo brain,是又一长篇辛酸史），重新开始脑力工作，着实不易。时常半小时的会议便大汗淋漓，身心俱疲，相形之前的生龙活虎，思维敏捷，挫败感油然而生。然而，得以和工作伙伴们谈天说地，探讨工作，有效转移原本对自身痛楚的专注，着实为回归常态道路上的一大步。
更不敢忘却肿瘤科医生的百般嘱咐：坚持运动 — 除却强健体魄，亦有助恢复精神状态。于是强拖着历经六个月化疗摧残的孱弱身体（162的身高，90磅的体重，风来即倒的那种），由一步三喘的龟行到连续三十分钟的有氧操，由细瘦的四肢到若隐若现的腹肌—体力的恢复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心灵上的无力感，运动分泌的多巴胺更有助宣泄情绪，保持心情愉悦。偶尔惊恐来袭，或夺门而出迎风跑步，或就地做burpee — 化负能量为汗水，以运动镇定心情，非药而胜于药。
闲暇之时，重拾各种兴趣爱好。术后第一次架起小提琴，惴惴不安地试奏，右臂虽僵硬但掌控依旧，音色需磨练但已是想象中最好的结果，心安。手术的创伤或许永远限制右臂的动作，但知道作为生命一部分的童子功survive劫难，如释重负。又重新开始基本芭蕾训练，虽气喘如牛，韧带紧张到令人发指，但在音乐中挥洒汗水，训练美好姿态，细抠每个动作，完美契合我对美与细节的追求，不亦乐乎。亦尝试中国书画，进行声乐训练…每日忙碌，心充实安定。
19 春，重启芭蕾训练
两年有余，小怪兽终于慢慢安静下来。虽然难免偶尔奔溃，依旧受制于scanxiety, 时而想起未来倍感无助…但由衷感恩自己终于摆脱早前的失控感，满足现下大部分时间平和的心态，接受所有理智可控情绪，接受和小怪兽和平共处。不奢望将心中的小怪兽彻底逐离—因为那部分黑暗终是我人生的印记。就好比伤口即便愈合亦有疤痕，无望完全复原 — 想或不想，他就在那里，只有面对和接受，才能继续我的人生；过往三年，疲于应对，错过人生种种，自觉不堪承受更多错过，与其纠结，不如坦然与之共行 — 或许有一天，淡然与小怪兽并肩，共赏春花浪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