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暖暖,渝阳下个月结婚你知道吗?”顾容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闺蜜脸上的表情,想从中看到一丝一毫舍不得的神色。
“是嘛!那挺好的。”林暖答非所问,一脸平静的样子,端起桌上的酒杯往嘴里抿了一口。好辣啊,明明和平时的酒纯度一样,今天的却格外的辣口,辣得她心肝肺腑,四肢百骸都疼,心上似被人剜了道口子,骨肉分离,痛得她无以复加,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隐隐抽离。这感觉如同她17岁那年失去川一样,带走了她余生所有的安宁与欢乐。
林暖和川是隔壁邻居,从牙牙学语就开始一起玩,说一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为过。林暖性格开朗跳脱,川沉稳安静,也算互补。林暖从小就是闯祸体质,川跟在她后面替她收拾了不少烂摊子,惹得川很是头疼,偏偏小姑娘最会撒娇卖萌,他最是受不了她这套,每每想狠狠训斥她时,看见小姑娘一双水汪汪可怜巴巴的眼睛时,就瞬间缴械投降。川为此练就了十八般武艺。
幼儿园大家一起游戏过家家,林暖抢着要和川扮演爸爸妈妈的角色抓花了人家女同学的脸;小学的时候不爱做作业,就抄川的答案。上了初中少女春心萌动,表白失败抱着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中考失利,本可以上重点高中的川就陪她上了一所普高。
林暖所有的青春岁月中,快乐的,忧伤的,或喜或悲,都有川的影子。她和川约定等高中毕业两人就在一起,川的志向是考上医科大学,成为跟他父亲一样可以救死扶伤的人,林暖笑笑说她没有学医的天赋,但是喜欢同小孩子相处,就做个老师吧以后,也是为人民做贡献的人,最后也算殊途同归。
一切都按照两人预想的方向发展,周围人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祝福。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让有情人生离死别。
高二放暑假,正值夏天,天气酷暑炎热,暖爸暖妈不在家,林暖没人管,成了放出笼的鸟儿,自由自在。同学约着进山去野炊,夏天天气阴晴不定,山里不知名的蛇虫蚂蚁重多,处处透着危险,林暖又是个神经大条的,根本不会想到这些照顾不好自己。川并不赞同她这种做法,婆口苦心的劝解道,希望能改变她的想法。林暖觉得川太过谨慎,小题大做,两人为此还闹了别扭。即使这样川也跟着去了。
很多年后林暖回忆起那天,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再捅自己两刀,为什么就那倔,不肯听川的话,为他妥协一次呢?可惜没有如果,悲剧已然发生。
那天山里突下暴雨,他们野营的地方地处平坦地带,河水上涨得很快,虽然川已经反映迅速组织大家往高处撤,可洪水来势汹汹,不多时所有人都处在洪水中央。林暖不会游泳,川用尽力气托举她到岸边,交到同伴的手上,一个大浪打卷过来,带走了川,彼时的川已没有力气再与洪水抗争,洪水带走了他。林暖甚至没有来得及跟他再说一句话,为她的任性妄为道歉,她就永远失去了他。
事后几天救援队四处搜寻找到了川的尸体,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被洪水泡得不成样子,全身发泡肿胀,轻轻用手一扯,皮肤就会大块大块掉落。川爸川妈没有了唯一的儿子,转眼就像老了几十岁,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川的葬礼上,平日素来如同疼爱自家孩子般对林暖的二老,第一次把林暖拦在了门外,没有让她送川最后一程。在他们心里林暖间接害死了儿子,心伤之余,又不忍多加苛责这个自己儿子用性命救回来自己也快丢了半条命的姑娘。
葬礼结束后,川爸川妈很快就搬离了小镇。林暖日日梦魇,睡不安稳,梦里全是川被洪水冲走及川面目全非的尸体,神形消瘦,时时刻刻都活在自责和懊悔中,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暖爸暖妈有几次没注意到,林暖便偷偷的自杀,吃药割腕、烧炭,只要她能想到的都试了一遍,几乎没求生的欲望。
“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川啊,你的命是他换回来的,你活着不只是为你一个人。”顾容实在看不下去闺蜜作践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开口提醒她。许是顾容的话起到了作用,林暖真的不再闹自杀,可她也将自己困在了一座牢笼里,别人走不进去她出不来。
林暖的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有时很清醒,会主动跟暖爸暖妈交流,跟朋友出门散步,但大多数时间一个人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靠着窗边发呆或是把自己关在房间。医生说她心郁气结,疏散不开,换个新环境认识新的人或许能对病情有所好转。暖爸暖妈听从医生的建议,带她搬了家。
自此两家相邻的小院,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变得荒草丛生,林暖的青春变得灰暗,两家人都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雾霾。
林暖的病导致她没办法正常的学习和生活,父母为她办理了停学,让她休学在家。在此期间林暖收养了一条流浪狗起名为念念,念念的到来,为林暖枯燥晦暗的生活增添了一抹色彩,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机,病情慢慢好转。
在她可以能够简单的控制好自己情绪,做一些日常生活中力所能及的事情时,暖爸暖妈答应了她外出上班的请求。林暖的喜甜,川走后恋上了浓浓的苦咖,可她并不喜欢给别人也做那又苦又浓的咖啡,她希望大家都能过得甜蜜幸福,因此在闺蜜的推荐下她选择了一家小众品牌的广式糖水店。
(二)
在这里她认识了渝阳。渝阳第一次见到小姑娘时,又娇又软,安安静静的呆着,说话声音温温柔柔,心想是哪家的乖乖女跟父母吵架了出来提验生活,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回去。
林暖学东西很快,配方看几遍就能记住,对待客人热情礼貌,被她接待的人都很喜欢她,对与突发事件反映很快处理方式恰当。工作表现真的没话说。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太安静了,除了做事时其它时间就是自己一个人呆着,不跟同事交流说话,同事说一句她答一句,渝阳作为老板以为小姑娘是害羞内向,不由得对她多照顾几分。
“不忙的时候,你也可以做几杯自己喜欢的糖水喝喝,毕竟只有自己尝了才能更好的给客人介绍。”
“我不喜欢喝甜的,比起甜的我更喜欢喝咖啡。”
渝阳眉头一挑: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甜的?一般来他店里的多数都是因为自己喜欢喝甜的。这让他对林暖更加好奇。
林暖的生活每天都是两点一线,到点了上班,下班就回家遛遛阿念,偶尔也会想起川,怀念从前两人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日子。打工挣来的钱她全都寄给川的父母了,虽然每次都会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有一次她外出遛狗,恰逢下雨没带伞,一人一狗困在了人家的屋檐下,自川走后,她最怕这种打雷下雨的天气,平时都会早早地跑回家父母也会特意陪着她。往事袭来,林暖的抑郁症犯了,她嘴唇青紫,浑身冷得直打哆嗦,双手抱胸,牵着阿念的手紧握不放。开车路过的渝阳看到这一幕,赶紧下车,招呼一人一狗,上车避雨。
林暖上了车就不停地打喷嚏,渝阳贴心的给她递了纸巾和毛毯,将车内空调的温度开到最大。
“家在哪?我送你回去。”林暖指了指路,渝阳加大油门很快就把人送到了目的地。“回去喝点姜水,别感冒了。”渝阳起动车子准备往回撤,林暖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老板你可以陪我一会嘛?我爸妈不在家,我一个人害怕。渝阳没想到小姑娘居然怕雨天,本着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想法留了下来。
林暖给渝阳倒了水,就回房间换衣服了,客厅里渝阳撸起了狗。林暖出来,“它叫阿念。是为了纪念什么人嘛?”林暖显然没有想到渝阳会这么问,自从搬了新家之后她就没再跟人提起过川,父母怕她难过,也尽可能的回避着这个话题。
“是为了纪念川。我喜欢的人。”小姑娘还早恋,这可不是好习惯,渝阳在心里犯嘀咕。“他为了救我死掉了。”林暖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对不起,我不知道…”渝阳为自己的冒昧感到抱歉,小姑娘年纪轻轻,经历却太过坎坷。
“没事,这本来就是事实。”林暖见雨势小了,就催着渝阳回去,渝阳有点手足无措地走出了小姑娘家的门,一步三回头,林暖再三保证自己一个人能行,渝阳才放心上了车。
在那之后,渝阳本就对林暖好奇的心更多了几分同情,在工作上对她更加照顾,有什么不会的,会耐心教她,有好机会也先考虑到她,时光飞逝,林暖在渝阳的糖水店,一呆就是两年。
这两年林暖成长得很快,与渝阳的关系有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暧昧,在渝阳日渐关心下,她尝试着打开心扉,接受新的生活,新的朋友,甚至接受新的感情。她发现她正在遗忘川,遗忘他们的感情,遗忘川因她离去,更可怕的是她似乎对渝阳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这是她绝不允许,也不承认的,川因为她失去生命,她凭什么过得幸福。她把自己从一座牢笼又移到了另一座牢笼。
再说渝阳对小姑娘的心思,在日常的相处中,一点点被小姑娘的坚毅善良勇敢所打动,对林暖的感情早就变了质。不过他向来是敢想敢做的,喜欢的人一定要说出口。窗户纸捅破,林暖藏在心里的秘密被人戳破,落荒而逃。渝阳在家门口堵了几次人,不想她再逃避,逼着面对心底的真实想法。
“林暖你扪心自问,对我真的没有一点喜欢吗?”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让川怎么办?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林暖抱头痛哭,第一次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都歇斯底里的情绪失控,渝阳也红了眼眶。
“林暖你就一辈子做个胆小鬼吧!以后我不再来打扰你的生活。”渝阳说到做到,那天起就消失在林暖的生命中,和川一样,两年的陪伴照顾,如同一场梦。
林暖的生活又恢复了死气沉沉,她没有再去渝阳的店里,她听说渝阳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遥远的南方,听说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不合适又分了。她听说了他许多消息,却没有勇气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渝阳一走就是几年,这几年间林暖又回到了学校,完成了未完成的学业,空闲时就去福利院照顾小朋友,还收养了许多流浪的猫猫狗狗。毕业后她没有成为一名老师,在家人的资助下,开了家糖水店,不过她又重新喜欢上了甜。
日子忙忙碌碌,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川的影子在她的记忆里变得模糊,她只记得她以前很喜欢川,记得她胡闹任性让川失去了生命。记得她最难捱的那两年里有个叫渝阳的人出现,思念疯涨。
(三)
“暖暖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渝阳嘛?”顾容不死心地又问道。
“你瞎说什么呢,我们不合适,我店里还忙就先回去了。”林暖急忙起身,大腿根不小心磕到了桌角。
林暖手里搅拌着一杯糖水,一边加料一边胡思乱想发着呆,东西加了多少都不知道。“我就是这么教你做糖水的,你这一杯下去,客人还不得甜得腻死。”熟悉的嗓音响起,林暖惊得手里的糖水撒了满地,来人也弄了全身。
渝阳顾不得她震惊的表情,自顾自赶紧找了吧台上的湿纸巾擦,糖水干了粘在衣服上是真的难洗。见小姑娘还愣神,没缓过劲来,渝阳在她眼前摆了摆手,“喂,傻了!”林暖回过神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啊!新娘呢怎么不带出来见见?”小姑娘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钢炮似的不断蹦出来,渝阳应接不暇,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渝阳拉过林暖,让她正面对自己,一句句耐心温柔地回答她的疑惑。
“刚回来不久,家里催婚,是有结婚的打算,所以特地来来问问我喜欢的人有没有结婚的打算,或是能不能给我一个追求她的机会。”听完渝阳的话,林暖心里有些莫名的开心,庆幸他没有女朋友,庆幸他还喜欢自己。可没一会儿她就眉头紧蹙,川,她不能背叛川。渝阳见她这样,心里哪能不知道她在想啥,这么多年她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渝阳伸手抚平她不安的眉头,“川活在你心里,也活在我心里,只要我们没有遗忘,他就一直活着。况且他肯定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而不是背负枷锁生活一辈子,暖暖,向前走走吧。”林暖抬头看着渝阳,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谦和有礼,在川的事情上,她知道他一直在妥协。或许她真的该向前走走了。
渝阳回来后,两人很快确定了关系,期间渝阳陪林暖回了她和川一起长大的地方,这也是她第一次踏上归途。墓碑上的照片,永远年轻鲜活热烈,林暖轻轻用手抚摸着,眼里全是深深的眷恋和悲怆,如果川还活着,也该结婚生子了吧,或许那个人不是她,但是他能活着过普通人的生活。
渝阳和林暖办了简单的订婚礼,只邀请了重要的亲朋好友,不过林暖没有想到,川的父母会来。她十几年没见他们了,二老又苍老了不少,夫妻俩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眉眼间的轮廓与小时候的川隐隐有些重合,恍惚间她似乎又见了幼年的川。
原来自川走后,二老因为过分思念儿子,迟迟不能从悲伤的氛围里走出来,川的母亲不知从哪听说,高龄妇女可以做试管,回家和川爸一商量,夫妻俩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再要一个孩子。川妈怀孕过程中受了不少苦,到了孕晚期更是翻身都困难,频繁地手脚抽筋,好在生产顺利,孩子呱呱坠地,平安健康,一切辛苦都值得。
“念川你不是有话要跟姐姐说嘛,去吧!”川的父母推推小儿子,小朋友犹豫了一会儿才跑向林暖,林暖蹲下身抱住了他,小念川毫不客气的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软糯的嗓音开口:姐姐,我梦见哥哥了,哥哥要我告诉姐姐要做个漂亮幸福的新娘。林暖知道,这是川的父母教他的,二老这是怕她心里还有负担。
小念川跑回父母身边,川的母亲掏出来一个丰厚的红包递给林暖,又用手拨了拨她额前分散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郑重地拍拍肩:孩子,别让阴霾困住一辈子,朝有阳光的地方走去,这也是川希望看到的。
林暖不争气地眼泪吧嗒吧嗒掉,渝阳过来搂住她:新娘子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林暖抽抽噎噎,此时天边的云大朵大朵的,夕阳映红了漫天,她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的川,少年薄唇亲启:暖暖去吧,去阳光的地方,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