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传·情狱 2

二

清风洞里，灯影幢幢，傅正铭被绑缚在地上，一脸颓丧。小青在他面前踱来踱去，有些不知所措。她太爱这个男人了，以致于当他背叛她时，她就像一片从树枝飘零的落叶，落入河水里无依无凭，那种浩瀚的无助感让她觉得恐慌。小青不无绝望地想，纵使自己有通天的本事，可能也无法挽回这个男人的心了。

这个时候，小青开始变得软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走到傅正铭身边，然后慢慢抱住他。小青近乎哀求地说：“正铭，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说着，两行泪从小青的眼角滑落。

小青记得姐姐白素贞曾对自己说过，当你有了人的眼泪，才会真正懂得人的感情。现在她有了人的眼泪，可是她还是不太懂人的感情。她觉得人的感情太复杂了，为什么爱情会令人这么痛苦呢？

傅正铭沉默半晌，方才开口：“小青，对不起……以前是我错了，我们重新来过好吗？我永远都不离开你。”

小青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傅正铭，她确认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傅正铭点点头，望向小青的眼睛，说：“千真万真。”

小青有些情难自抑，瞬而破涕为笑，幸福立即在她脸上荡漾开来。她解开傅正铭手里的绳子，温柔问道：“没给你勒疼吧？”

傅正铭笑着摇摇头，小青说：“你坐着歇会儿，我给你熬碗粥喝吧。”

傅正铭坐下，说：“不用麻烦了，我不饿。”

小青沉浸在喜悦里，自作主张地到一旁给傅正铭熬粥去了。

那一夜，小青跟傅正铭相安无事。

翌日清晨，傅正铭突然向小青提出成亲之事。他说：“小青，你我既然已决定缘定今生，不如今夜就以天地为媒，在这洞里把婚事办了，你觉得怎么样？”

小青有些受宠若惊，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好，娇羞地低下头去。傅正铭继续说：“待会儿我出去采办些红烛嫁衣、美酒佳肴，今晚，你就会成为我傅正铭的妻子。”

小青忽然紧张地抬头望他，说：“你不要离开我……”

傅正铭笑道：“你放心，我去买了东西就回来。你这么厉害，难道我还能逃出你的掌心吗？”

小青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你早去早回。”

傅正铭离开后，小青一直在洞里坐立不安。她对自己这段感情并不自信，并且极度缺乏安全感。幸好，傅正铭带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日暮时分，小青洗濯更衣，换上一身红装出来。她坐在镜子前精心打扮着自己，抹腮红，点绛唇。她那张俏丽的脸，在烛光下显得越发明艳动人。傅正铭待小青梳妆好，挽着她走出洞来，在洞口拜了天地。

傅正铭跪在小青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今以天地为媒，日月为鉴，我傅正铭愿娶小青姑娘为妻，照顾她一生一世。”

小青没说什么，只是念了《诗经》里的一句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末了，她又补了一句，“正铭，你若有负于我，我必会杀了你。”

傅正铭眉头皱了一下，随即牵起小青的手，二人从地上起来，一起往洞里走去。

寂寥的清风洞里，此时已挂上灯笼红绸，喜庆连连。红烛温柔地摇曳着，二人在石桌旁落座，傅正铭夹了一些菜到小青碗里，又为她斟了一杯桂花酒。他又给自己的杯里斟上，举起杯来，让小青跟自己喝了一杯交杯酒。他们就这样静默地品着菜，喝着酒，一杯又一杯。小青的眼里满是柔情蜜意，她高兴得快要哭出来，因为她似乎终于得到了她苦苦追寻的爱情。

突然，小青只觉肚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痛得连石壁上的影子都猛烈地晃了晃。

“这酒里……有雄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时傅正铭已经站了起来，得意地对已倒在地上打滚的小青说：“哈哈哈，你个死蛇妖，还想我娶你？你做梦吧！”

傅正铭说完，找到小青的那把剑，欲刺向小青。这时小青的蛇身已经若隐若现，她强忍着痛，用身体里最后一点力量，把傅正铭给打出了洞外。傅正铭只好作罢，逃为上计。就在今天早上，他出去采办物品的时候，来到一处酒家，向老板要了香味最浓烈的桂花酒，因为只有香味最浓烈的酒，才能掩盖住雄黄的味道。然后，他将一包雄黄粉洒进了酒里。傅正铭知道小青最怕的就是这个，只有这么做，他才可能逃出她的魔掌。如果他就这样从市集逃走，也难免很快就会被小青给抓回去。

傅正铭慌慌张张来到镇上，急切敲开马厩老板的门，买了一匹马，连夜往眉州方向赶路。他想小青恢复过来，至少也要好几日，那时他业已至家，他会请眉州城里最厉害的法师来对付小青。

马跑了一夜，有些疲累了，速度慢了下来。傅正铭也坐在上面昏昏欲睡。天蒙蒙亮的时候，也快到眉州了。

就在这时，“嗖”地一下，一阵凌厉的声音划破空气，从傅正铭的身后传来。傅正铭“啊”地叫了出来，他感到有几根尖锐的东西刺进了自己背里。随后，他感到一阵眩晕，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傅正铭艰难坐起身来，拔出背后的那几根东西，放在眼前一看，心知不妙——那几根正是小青用的青蛇针，含有剧毒，人在七个时辰内得不到解药，就会全身溃烂而亡。

正愁眉不展之际，小青已飘然而至，傅正铭知道自己这次再也逃不掉了。

小青双眼通红，不知是因为恨，还是哭了太久。

“傅正铭，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小青不甘心地问，声音有些哽咽。

“哈哈哈哈，”傅正铭无奈地笑起来，“人和妖可能相爱吗？没错，我曾经是喜欢过你。但自从我得知你是一只蛇妖时，我只觉得恶心。我想起自己过去竟然跟一只蛇卿卿我我的，我就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抠了自己的舌。”

傅正铭的话，一字一句都像一把把锋利的锥子，扎向小青的心脏。委屈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小青开口说道：“虽然我是蛇，但我可曾有害过你？我对你付出了我所有的真心，难道还不够吗？”

傅正铭不屑道：“蛇有什么资格跟人相爱？简直是痴心妄想！你要杀就给我个痛快，省得我看见你就反胃。”

“那你昨天说的誓言都是假的吗？”小青仍然心有不甘。

傅正铭绝情应道：“你觉得会是真的吗？我还从没遇到像你这样单纯的蛇。”

小青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剑，指向傅正铭的咽喉。泪珠一颗一颗地砸在她的手背上，她的眼里弥漫着无边的幻灭和痛苦。那一刻，她似乎懂得了人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