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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的印章

2019-02-20  本文已影响22人  戌首齋呂蘊乾

      刚下过雨的韵城,空气明显清新了许多,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由于刚刚那场暴雨,吴柳被困在古玩市场整整比原计划多了两个小时。吴柳是个古玩爱好者,铜钱、邮票、陶瓷、古玉皆是他的菜。值得一提的是,他最近迷上了印章!他为那一方方看得见,摸得着的刻者刀心的艺术品所深深折服。天街的小雨倏尔狂暴时,吴柳急匆匆的躲进了巷尾的一家小店。进来之后可见,此处布置的古色古香,商品虽不繁多,但陈列井然有序。小店深处隐隐传来叮咚叮咚的流水声,慢慢抚平了吴柳那颗略显急躁的心。在柜台的后面躺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头,古式民国风圆镜下是略显凌乱的络腮胡,蠕动的双唇不住地吸嘬着一个已经发黄的旱烟袋。老人家目不斜视的看着那袅袅炊烟,并不搭理这刚进来的小伙子。吴柳毕竟是个少年,虽说本来是来避雨的,但也难耐住内心的好奇,于是在小店里溜达了起来。转着转着他发觉这家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清楚。来回逛了一番,他终于发现了哪儿不对劲了:从刻刀、印泥、印石到印规、印蜕、印屏,这儿所有的东西竟然都与印有关。这儿简直是印章的博物馆,吴柳心中的乌托邦。此时,老头不轻不重的咳咳两声,将陷入激动的少年郎拉回了现实。老头儿缓缓坐起身,抿了口泡的已经发黑的茶汤,不紧不慢的说道:“孩儿啊,我要打烊了。”吴柳看了看Switch,时针才刚刚指到右上第一个数字,不禁疑惑的问道:“爷爷,这才一点,怎么就要打烊了?”老头儿又抿了一口浓茶,慢吞吞的说:“习惯了。”吴柳更纳罕了,什么叫习惯了,好奇怪的老炮啊!嘴上却礼貌的道:“爷爷,外面下雨了,我能在这儿避避雨么?”老头扶了扶镜框,朝外望了一眼,沉默了差不多两分钟,最后稍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又低下头顾自抽起了旱烟。吴柳道了声谢,心里不禁揣度这老头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吴柳看看这,看看那,心中百爪千挠的,想咨询店家,但看那老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了几圈后少年郎累了,便找了椅子不客气的掏出书来读了起来。这本书名还挺有意思的–《修行不如拆桥》,具体内涵相信各位读者有一千个解读吧。吴柳轻轻地翻开书扉,第一页上面有一段题跋,字体遒劲有力,布局相当别致典雅,竖着写着:吴柳,生日快乐!祝你…..落款是:比你写字好看不知道多少倍的贾欧!吴柳无奈的笑了,心想这家伙总是这么自恋,就他那假欧体怎么可能和我的无心反成荫的柳体相提并论呢,真是可笑,至极。突然刺啦一声,打破了淅沥小雨、叮咚泉水营造的静谧。老人推开椅子缓缓站起身来,扶了扶大而厚的老式眼镜,一声不吭的向外间走来。吴柳抬起头朝他这边看了看,正好对上那双浑浊的双眸,黑的反射不出一丝光来。吴柳本想在老头经过时说马上就走,可接下来老头的举动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这估计是他在世上这十来年经历过最令人惊愕的事儿,以致于几十年后说起吴柳还如数家珍,历历在目。老头像疯了一样,不似之前那般迟钝,虽然颤巍巍但不顾一切的将吴柳手中的书夺了过来。然后是,寂静,懵逼,热泪盈眶,吴柳心中升起的愤怒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他竟然哭了,哭得那么安详,不着一丝生气,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互望着。没有言语,却饱含深情,一切尽在不言中。吴柳睹物思情,心里不禁嘀咕,贾欧不会是这老头的私生子吧,这也太扯了吧。可是也不对啊,吴柳和贾欧只是他们的笔名。蹊跷,有猫腻,有意思。半刻钟后,老人颤抖着双手将书轻轻放下,抬起浑浊的双眼,投向眼前的这个毛未长齐的娃子。吴柳分明的感觉到那是两个黑洞,虽然没有任何神采,但是却可以让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渐渐沦陷。此时,老头Cohen附体般摩擦着喉管问道:孩子,你可愿陪我说说话?In my secret life……

  那是63年前的4月4,也就是中国第一个法定假日。家家户户都要烧纸祭祖,那时献祭的东西种类可没今天这么丰富,只有一些手叠的纸元宝和好一些的纸房子而已。我是吴材,和你恰好同姓。打小我家里就十分清寒,祖祖代代贫农,世袭的。父亲平时做做木匠杂货,母亲在街头卖菜,贴补家用。逢年过节的卖些时下的物什,以此过活。父亲做活时,手边偶尔会剩下些边角料,像小皮子儿、小蛋子儿、小木块儿、小石子儿等,其中我尤爱形状各异的石子儿。它们不仅种类繁多,色彩缤纷,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我可以在上面刻一些东西,那种感觉就像艺术家一样。虽然我出身贫寒,但是我也有我的青春年少。讲到这儿,老人顿了顿,将眼镜推到了额头上,呷了口茶继续道:“就在清明那天,我跟母亲去街上卖纸元宝,真希望可以多卖一些,那样就能给母亲买张口红纸了,她已经念了好久了。母亲一边招呼来往的行人,还一边娴熟的折叠着,手上像涂了层蜡,黄的不见掌纹丝毫了。我则找了个小角落,拿出石子儿,刻起了东西。昨儿和母亲熬了一夜折纸,现在手都还在发酸。我小心翼翼的刻着,生怕刻坏了,如此方正通透的石头父亲这些年也就只给过这一块。我极其轻缓的刻着吴,这个带给我无尽荣耀的姓氏。正在我一丝不苟的雕琢时,只听得母亲那边传来:‘夫人,您要多少’后边的对话我没细听,可接下来的一段话却改变了我的一生。”妙啊,原来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头还有这段青涩往事呢。吴柳瞪大了眼睛,只等着下文呢。然而这老头却像睡着了一般,闭上了双眼,不言语了。吴柳这个心急火燎啊,心中不禁问候起这怪老头的家人。吴柳小心的问道:“爷爷?”老头突然将手中的杯子磕到了桌上,并咳咳两声,然而吴柳却一脸懵逼的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老头抬了下眼皮,将目光转向了门外,滂沱的大雨已经走远,淅淅沥沥的小雨在雨花石上弹奏起清脆的曲子。吴柳也不禁目光追随,以为老头要撵人了。便站起身,准备道别。不料此时老头加重语气说道:“加水”……

  老头抿了口茶,继续说道:“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凑近了我,我看到地上两个影子便抬起头来。那小孩指了指我的石头说:‘很漂亮,可以送给他吗’我沉默了一会,看似闷中带稳,实则内心慌得一匹。我若给他,舍不得,但若不给,又怕他拉他妈走,搅黄了这单生意。最终我还是给了他,不要问我为什么小小年纪便有了心机,只能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瓷娃娃真是太可耐啦。”听到这儿,吴柳心中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世上男人一般色。看来我喜欢宫园薰,也不算什么早恋了。只听老头继续道:“那小孩儿拿到小石块后,在手中不住的把玩,我的目光也情不自禁的随着他的手而动。突然他面露疑色,口中喃喃地说道:‘不对,不对,好像是这样的,这样才对,那样是错的,那样的的话就不是这个了,只有这样写才可以。’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这个那个,便说:‘什么啊?’他说:‘你刻反了’当时我就纳闷了,怎么字还有正反,不是只有上下、左右结构吗?我正想请教,他妈妈叫他走了。他跑了过去,又突然扭过头对我喊了句:‘这块石头你先借我,过几天你来贾石印坊找我。’我犹豫不决中,只见他已经将石头揣进了口袋,拉着那白嫩的小手渐渐远去。我心里没由来的一股落寞,不是因为那块石头,而是她都没回头看我一眼~对了,他好像叫贾凡,而她呢……”

  “平淡的日子悄悄过去,这天我又跟着母亲来到了集市。我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溜离了母亲的摊位,实在是贾石印坊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了。我在街头来回乱跑,磨破了嘴皮,终于在巷尾的一个角落发现了这家略显破败的小店,应该和你现在呆的地方相离不远,不过比这儿更具韵味。当时,我站在店外,来回张望,迟迟没有进去。从外望去,只见里面古色古香,商品虽然不多,但却井然有序,深处隐隐传来叮咚声。以为头发微白的先生悠然的躺在一把摇椅上,品着小茶。我在心里粗略的盘算了一下等会儿进去怎么说,又念叨了几遍贾凡这个名字,便鼓起勇气毅然走了进去。到了里面,老板见我是个孩子,就没抬眼,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我有些发窘,脸不红心剧跳的假装在店里踱起步来。逛了一番后,挺了挺胸故作镇定的问道:‘请问,那个贾凡在吗?’这时老板稍稍抬了抬头道:‘不在,找他什么事儿?’我便将之前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还不忘打听了一下她的消息,老板哦了一声,随后准备弯腰拿东西。这时,远处传来了孩童们爽朗清脆的嬉笑声,不一会,一个小个子跑了进来。我见到他,心中不由一喜,赶忙上去拉住了他,问起了那块石头。他笑着说等等,没过一会就从那个长者手里拿过了我那枚日思夜想的宝贝儿,然后煞有其事的对我说:‘喏,你的印章。’印章?那是啥,我不禁疑惑了起来,但也没问。我小心翼翼的接过石头,欣喜地不断把玩,却发现了一块‘胎记’。之前我刻画的地方竟然变红了,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艾绒,放在鼻尖有淡淡清香传来。一直被我忽略的贾凡说话了:‘不懂了吧,这是印泥,蘸上它就可以将石头上的东西钤在纸上了。’我恍然大悟似的连连点头,再看手中物仍不住的傻笑,开心极了。这时,他冷不丁的冒道:‘看你这么喜欢,我懂得也多,今后跟着我混吧,保你喝香的吃辣的。’我想也没想就道:‘中啊,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之后便要作揖,但不知怎地他勾上了我的脖子,一个转身搂住了我的肩膀,我也把手一搭。这一搭,就是50年啊。”哗哗哗,老头气到:“臭小子,谁让你加水的,影响我心情……”

  “之后,我几乎天天来找贾凡玩儿,原来她叫贾无衣。在篆刻上也精进一大步,明白了什么是小篆、朱文白文、边款、满白、鸟虫、九叠、金文、瓦钮鼻钮以及各个历史时代的印章风格,如三晋小玺精巧流美、秦半通狂野中透着规整、汉铸印印风平正等等。无衣家世代篆刻,不愁练习的章料。我家则不同,勉勉强强的可以维持生计,篆刻这样的艺术太高昂了,是难以承受的。于是我便经常找些散活做,赚了钱就买书和石头。虽然辛苦,但也甘之如饴,谁的青春不闹心呢。每当要刻一方印章,就不得不磨掉之前的,我记得一方5cm长的印章刻到最后只剩下手指那么厚。我主攻白文(钤出来字是白的),无衣的哥哥长于朱文,相得益彰吧。”言及至此,老头长长的嘘了口气,想来那段时光触动了他~吴柳插嘴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啊”

  “差不多十年后,在刻完几万方后,我和老贾已经名震海内外了,有‘前后三百载,不可逾越的朱白宗师’之称。凡他幼蒙家教,继承了贾石印坊,润例一字千金。虽贵得离谱,但各地的商贾巨擘还是络绎不绝。”吴柳忍不住问道:“老先生,那您的润格也?”吴柳故意拖长了尾音。老头回道:“分文不取。”“敢问为何?”“我对钱过敏……”一阵尴尬的无声后,老头咳了两声,继续说道:“自从木月镇那一声枪响,三十多年的安逸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炮火成为了生活的主旋律,各大军阀揭竿而起。”吴柳问道:“无衣呢”老头并未鸟这个毛孩子,继续讲到:“在西泠这边有一位军阀头子–甄司令,他有一个小目标便是复辟帝制,重回汉唐。虽然他的小目标很有意思,可实力它不允许啊。而且这位好高骛远,总是臆想一些歪门邪道的手段。这不,又来了嘛!不知他从何听来,中国自秦朝以来就有一枚传国玉玺,得此玺者得天下。玺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可惜的是跌跌撞撞几百年后,此玺在元世祖忽必烈崩后也随之驾鹤云游了。后明清多有坊间传闻此玺重现人间,但皆为谣言罢了。甄大司令苦思冥想不得,但于某天看到镜中的自己后,忽然计上心头–请贾印仙仿刻一枚不就得了嘛,他心底不禁直夸自己聪明得一塌糊涂。几日后,贾府好不热闹,甄大司令亲自携带巨礼登门拜访了我那挚友。寒暄几句后,甄司令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凡听罢不由分说的断然拒绝。甄司令勃然大怒,摔碎了被子,并威胁说:‘5日后不从,贾家便如此杯’”老头此时已经激动的握紧了摇椅把手,咯咯作响。

  当时,贾凡把他自己关在了书房,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想想这些年的努力,即将毁于一旦,他不甘心啊。但同时,他也不愿昧着良心,为虎作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不晓得过了多久,不知凌晨几点,但就在此刻门响了。贾凡不耐烦地吼道:“别来烦我。”久久寂静后,屋外传来低沉的声音:“是我。”贾凡知道是吴材来了,便开了门。见面便激动地说道:“老吴啊,你听说了吧!”我当时也焦急万分啊,但毕竟是来解决问题的,便强装镇定道:“你准备怎么办?”凡说:“不能干啊。”“那你家人怎么办?”“家人撤离,佣人秘密遣散。”我沉默良久,就像当时给他小石子儿那样,心中不断的计较着。不自觉的端起桌上的茶,深深地喝了一口,咕噔一声。凡笑道:“你还是那样,喝茶还是那么没品。”吴柳此时心道:怪不得这老头都是呷茶。我当时没笑,转过身背向他道:“我陪你到天亮。”一夜无语,鸡打鸣后凡突然张口道:“我准备再刻最后一方,然后自断大拇指。”我被惊到了,久久不知怎么接。最后我点了点头,道:“兄弟,我陪你。”这时他转身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件让我眼泛泪花的东西,那枚小印章,那枚只有一个吴字的小印章。凡说道:“还给你。”吴柳疑惑地问道:“当时这枚印章不是已经还给你了吗,怎么又?”老头缓缓说道:“无衣。”

  接着,贾凡拿出了一把刻刀,在小印章拦腰处开切,并数着一刀、两刀、三刀…三十四刀、三十五刀、三十六刀。咔的一声,石头应声裂为了两半。我哭了,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里、脖子上,无声的流进了我的心里,无色无味。他走过来拍拍我,搂着我的肩膀,像当初那样。将那枚刻着吴字的一面给了我,我握在手中,不知道怎样回到的家。三天后,甄汉唐再来到贾府时,只见一个沧桑的老头,满头银发,坐在院中,满是鲜血的手上把玩着一方大印,上面赫然刻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然后是久久的沉默,像极了爱情,一切尽在不言中。然而吴柳却等不及了,急促的催道:“然后呢,然后呢?”老人没有回答,反问道:“这枚印哪来的?”吴柳这才注意到,贾欧署名下即是一方精美至极的朱文印,内容赫然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吴柳这才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愣了愣后伤心的说到:“贾爷爷三年前过世了,临死前坚持刻了一方–西泠吴印,当时我们都将其奉为一段佳话,因为贾爷爷是用食指指和中指执刀的。”然而还没说完,吴柳便张大了嘴巴,因为他分明看到眼前的这位老人竟然也是用食指和中指夹书。久久无言,连屋外的小雨也停了。老人缓缓站起身,从桌子后面拿出了一个破旧却非常干净的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简单的不能再朴素的印章。老人爱惜的抚摸着她,上面没有一丝尘渍,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一层厚厚的包浆。老人颤巍巍的打了下印泥,也没问吴柳是否愿意,便狠狠地朝书上那枚朱文印钤了过去。按了许久才松开,似相隔了千年的重逢,激动而又满含深情。当把印拿起后,吴柳震惊的发现,他的书上已经没有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只剩下一个满满的红蜕,没有一丝瑕疵。吴柳终于明白了,不是西泠吴印,而是西泠无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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