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半红佳人归
文/锦瑟九十九原创
楔子
太子南宫偌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父皇的寝殿里遇到已成了贵妃的梅绛雪。
彼时皇帝病重，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急件把他从蜀中招了回来。
1.
太子南宫偌是早些年在蜀中遇到梅绛雪的。
那年的秋天来得很早， 蜀中的案子已然告了一个段落，南宫偌准备过几日就要回京述职。
都说蜀中红叶美景最是醉人，在临走前他想看看这枫叶盛景。
他没有让人跟随，独自上了西山。
清晨的朝露染湿了衣裳下摆，也润湿了火红的枫叶。
南宫偌登上山顶，漫山遍野的火红尽收眼底。江山如此多娇，而他便是这大梁朝不久之后主人，一时间多少豪情冲撞着这位未来帝王的心胸。
秋风吹得衣衫烈烈，南宫偌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山崖边站着一位带着帷帽的红衣女子，女子纤弱的身姿，仿佛马上就要被这风吹落下去一样。
南宫偌第一直觉是这应该是哪家受了委屈的小姐，想不开欲在清晨人少的时候来此寻短见。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悄悄绕到女子身后，慢慢接近她，离得近了，一把抱住女子便往回跑。
女子头上的帷帽挣扎间落入了悬崖深涧，他抱着女子一气猛跑，直到到了他认为安全的地方，这才把女子放了下来。
女子眉头紧皱，整个人却是好看的紧，南宫偌恍然间竟觉得是在梦中，这么美的女子，宛如神仙仙子般的人儿，她只能存在于梦里呀。
“公子，你做甚如此无礼？！”女子皱眉怒道。
南宫偌被女子怒气冲冲的声音拉了回来，虽然这声音带着几分怒意，但在他耳中听起来却甚是好听，犹如天籁，原来这不是梦。
他心里有几分欢喜，复又有几分怅然，连忙退了一步，对女子解释道:“姑娘莫要生气，秋露寒重，刚见姑娘独自站在这崖边，眼见就要坠下，在下这才将姑娘救起，人生自是有许多不平之事，姑娘千万不能想不开啊。”
女子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细看竟带了几分笑意，待她开口说话时，眼里已看不见刚刚的怒意:“这么说倒是绛雪误会公子了，真是抱歉，还请公子不要介意。”
说完话锋一转，掩口笑道:“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来这里寻短见的。”
南宫偌面上一红，尴尬道:“是在下误会姑娘了。”
经此一说，竟发现两人都是趁着晨起，来这里看红叶的。
原来女子是蜀中小有名气的梅家小女儿梅绛雪，她家就住在这附近，今日晨起趁父亲不在家，便偷偷来了这山上，想独自赏一赏这红叶盛景。
南宫偌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轻易暴露的，他只告诉梅绛雪他是外地的生意人，路过此地想看看红叶美景，毕竟他的外地口音是骗不了人的。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两人一前一后缓步下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梅绛雪走在前面，没走多久，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地面湿滑，梅绛雪毕竟是女儿家，一脚踩不稳，便往下滑去，山路两边虽然不是万丈悬崖，但也却荆棘丛生，这娇滴滴的姑娘要是滑进刺丛里，那这一张脸不说废了，八成也是不好看了。
眼看女子就要滑入刺丛中，南宫偌一个闪身，就到了女子身边，伸手揽过女子柔软的腰身，稳住了她不由自主下滑的身形。
姑娘脸上飞起一片红云，低头温言道:“多谢公子相救，绛雪不胜感激。”
待两人磕磕绊绊下了山，时间已到了正午，不待南宫偌开口，女子便转身离去了，只留给南宫偌一个阿娜的背影。
南宫偌临走前一天又见到了梅绛雪，彼时女子正在蜀中陈将军府后院里弹奏曲子。
还是那抹艳红的背影，女子还是背对着南宫偌，在满是枯荷的后亭里弹奏着一曲哀婉的曲子。
曲子凄凄切切，令人闻之落泪，思之肝肠寸断。
身居高位的太子，有多少人赶着谄媚献好，南宫偌早摸清了这些套路，两次见到女子的巧合，让他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只是自己从未向谁透露自己的行踪，怎么会她就会这么巧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呢？难道真的就只是缘分吗？
他本来想问问陈将军这女子是谁，为何出现在将军府中，谨慎持重的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太子南宫偌第二日便离开了蜀中，回到了京城。
2.
太子再一次见到梅绛雪是在半年后。
蜀中突发地动，山塌地陷，许多百姓一夜间流离失所。
太子南宫偌是未来天子，前去安抚一方百姓。
他看见她时，她正一身白布麻衣，跪在她父母灵前。
女子身子单薄得如同一株在风雨中摇曳的白花，她的父兄在这次地动中全部遇难了，而她因为刚好在将军府给舅舅贺寿未归，这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梅绛雪母亲出自蜀中将军府陈家，这是蜀中首屈一指的大家，镇守蜀中已百年有余，深受皇恩的同时也对皇帝忠心耿耿，得皇帝开恩，拥兵二十余万。
南宫偌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对她道:“逝者已去，生者节哀。”
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她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此后南宫偌便一直呆在蜀中，他与民同吃同睡，甚至隐瞒了太子身份，与百姓一起重建家园。
蜀中的官员看在眼里，也不敢怠慢，遂与太子一起励精图治。
灾后破败的蜀中，仅仅只用了三年时间便恢复了过来。
这几年，太子没有兴建离宫，他一直住在蜀中将军府里。
陈将军一家开始还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后来熟悉了，也就和这位勤政爱民的太子殿下打成一片了。
陈小将军最喜欢和太子一起谈兵论道，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待说到京中靖王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太子此后一有时间便和陈小将军、陈将军在书房关着门谈论“大事”。
3.
太子很久没有见到梅绛雪了。
他的书房里挂着一幅画，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在枫林崖边站着，她的衣袖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纤弱的身影仿佛要随风而去。
画的左下角有一行小字：枫叶半红人未归。
不成想太子南宫偌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竟然已经成了皇帝的宠妃梅贵妃。
彼时皇帝病重，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急件把太子从蜀中招了回来。
只是待他回来后，这一切都晚了，皇帝躺在龙床上，神智已然昏聩，一众嫔妃与大臣跪在殿外神情哀婉地欲送这随时就要殡天的帝王。
太子皇叔靖王殿下手持传位圣旨，瞥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皇上已经下了两道圣旨，这一道是你的，还请太子殿下接旨吧。”
说罢，眼睛扫了一眼皇帝身边服侍的崔公公，将手中一卷圣旨微微滑了出去。
崔公公服侍圣上多年，自然是很有眼见色的人，连忙接了靖王手中滑出来的明黄色的圣旨，扯着细长的嗓子道:“太子南宫偌接旨。”
南宫偌无奈，只能一撸袍子恭恭敬敬跪了下来接旨。
崔公公展开圣旨面不改色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宫太子南宫偌，不休德政，居太子位多年无所建树，上愧皇恩，下负百姓，着废去太子之位，封蜀王，即日起程，钦此。”
南宫偌心下了然，伸手接了圣旨。
起身抬头的瞬间，他看了一眼梅贵妃，只见她清亮的眸子低垂着，似乎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4.
南宫偌接了靖王的圣旨想着如今时机还未到，便静静地站在一边。
梅贵妃冷冷道:“慢着，如今皇上昏迷不醒，本宫倒是要问一问了，靖王你这圣旨是从何处而来？”
靖王胸有成竹道:“自然是皇兄亲耳告知，当时还有崔公公在场，对吧？”
崔公公见状，细着嗓子正色道:“正是。”
靖王对崔公公使了个眼色，崔公公连忙接过他手中第二份圣旨开始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王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靖王。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钦此。”
靖王跪下接旨，梅贵妃扫了南宫偌一眼，迈步越过几人，走到众人前面，大声道：“我手中有皇上御赐免死金牌，众臣听旨！”
众人本欲起来，但是又见梅贵妃手握金灿灿的免死金牌上书如朕亲临，便复又跪下。
梅贵妃朗声道：“皇上早已拟好圣旨，这圣旨如今在……”
“来人！把这满口胡言的梅贵妃给我拿下！”靖王怒不可遏道。
守在殿门口的一众羽林卫齐刷刷地冲了进来，欲擒拿梅贵妃。
靖王怒道：“梅贵妃矫诏，最大恶极，斩立决，即刻行刑！”
南宫偌忙道：“皇叔不可，如今父皇还在昏迷中，此时杀人，怕有不妥！”
靖王扫了南宫偌一眼，淡淡道：“那蜀王的意思是？”
南宫偌正要回答，只见披铠执刀的陈将军带着九门提督领着一众将士杀气腾腾地进来了。
陈将军一撩衣袍，跪在地上对太子道:“太子殿下，如今皇上病重，还请太子殿下主持大局，微臣已擅自做主，诛杀了一众阻挡吾军的羽林卫。”
靖王面色突变，羽林卫原是他逼宫的最大筹码，如今羽林卫被诛，篡位之事败露，不等太子殿下回答，只见靖王怀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出现在手中，南宫偌见梅绛雪离靖王最近，忙道：“绛雪小心！”
电光火石间，一切已来不及，梅绛雪被靖王当做人质拘押在怀中，锋利的匕首抵着她脖子上娇嫩的肌肤。
靖王看着南宫偌，鄙夷道：“绛雪，哈哈，贵妃的小名岂是你所能叫的！”
说罢他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梅绛雪细白的脖子上，瞬时多了一条细细的血丝。
南宫偌握着拳头，冷静道：“我换她下来，你放了她，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自古成王败寇，靖王大势已去，他想要的大概也只是活命而已。
靖王想了想道：“也行，你过来！”
梅绛雪则对南宫偌摇头道：“太子殿下，不要，你不要过来！”
靖王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他疯狂地笑着道：“这么多年来，我韬光养晦，没想竟然是输给了蜀中陈家，好啊，哈哈……”
原是太子早就与陈将军商量好，暗中与九门提督在京城布了防，以备今日事发。
南宫偌走到靖王身边，准备替换下梅绛雪，靖王手中的匕首谨慎地在两个人质之间交换。
人质交换眼看就要完成了，远处一支白羽箭正在此时破空而来，原是陈将军提前就安排埋伏在那的陈小将军射出来的。
陈小将军素有神射手之称，百步之内，例无虚发。
白羽箭深深地刺入靖王喉头，南宫偌迅速反手夺过靖王手中的匕首，几下便将他制服。
一直卧在榻上的老皇帝也在此时也悠然转醒，当着众人面留下皇位传给太子的口谕后便驾鹤西去。
5.
皇帝驾崩，一众妃子都成了太妃。
有子嗣的则被子女接到身边养老，像梅贵妃这样年轻漂亮又没有子嗣的妃子，则被安排陪葬。
陈家父子虽说立了大功，此刻却正冷汗涔涔地跪在殿中。
“说吧，为何要让绛雪以身犯险？”南宫偌冷冰冰的话语直接让周围空气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俊美的面上如侵染了寒冬霜雪。
陈将军沉声道:“还请皇上恕罪，臣实在不知道您和绛雪之前就已经相识，入宫之人一定要可靠，刚好绛雪她又主动与我商议，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人，这才……”
陈小将军也连忙道:“绛雪姐姐机敏聪慧，我爹一时半会也没说过她……我们实在是不知道你们之前就认识……”
南宫偌叹了口气，之前是他疑心太重，生生错过了她，本以为今生再无交集，不想而今她又如此巧合地出现了，不管她是谁，这都不重要了。
结尾
梅绛雪身着素衣，平静地服下面前的毒药，安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轻轻地合上了眼眸。
等她醒来时，南宫偌正眼含笑意看着她，柔声道：“你醒来了，没事吧？”
梅绛雪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道：“臣妾没事，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璇玑宫，朕的后宫，你喜欢吗？”
“啊，这不好吧……”，她挣扎着起身。
南宫偌连忙扶着她道:“没什么不好，你和父皇又没有夫妻之实。”
“可是我毕竟是先帝之妃。”
“先帝之妃梅绛雪已经随着先帝去了，你现在是朕的皇后，陈将军的女儿陈若若。”
……
璇玑宫内室的墙壁上挂着当年太子在蜀中的一幅画，这幅画的左下角有一行小字：枫叶半红人未归，如今却是多了两个字:已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