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
文/维
图片来自网络十年前的今天,小山村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强盛跪在母亲的面前,眉开眼笑,从村长手里接过“十大孝子”牌匾。
十年后的今天,小山村里唢呐长鸣,哀乐斥天,强盛跪在母亲的坟前,磕头长嚎,耳边都是村里人的议论声。
老天呜咽,阴雨沥沥。
他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在老婆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回到那座豪华与这个山村有点不太匹配的房子里。
强盛“扑通”一声,膝盖硬生生磕在洁白的瓷砖地上,悲恸欲绝地哭喊到:“娘呀!娘!儿对不起你!……”
一旁年幼的儿子被爸爸的哀嚎声吓得躲在妈妈的身后,紧紧扯着黑色绸缎裙的一角。
小的时候,强盛有个哥哥。他们是双胞胎,哥哥其实就比他早生了一分钟。
哥俩很要好,一起吃,一起玩,一起闹。
上学时,哥哥总是扯着强盛擦满鼻涕的袖子去学校;路上走不动了,哥哥一手替他拿着书包一手紧紧拖着赖皮的他,有时强盛偷懒,哥哥还会悄悄替他把作业做了。强盛觉得有哥哥特别幸福,即像他的保护伞,又是他的好玩伴。每天晚上,哥俩像有讲不完的小秘密,钻在被窝,叽叽喳喳,惹来父母嗔责。
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苍翠山林里小村庄。日升而起,日落而息;养养鸡鸭,种种田地,收入不多,但惬意快活。
但命运有时太会捉弄人。
十二岁那年夏天,强盛和哥哥都沉浸在马上读就要中学的喜悦里。一日,父亲说要去县城办点事,哥哥也想跟着去,可强盛嫌县城太远,要走好长的路,怎么也不愿跟着。第二天天还未亮,他就迷迷糊糊听到哥哥趴在他耳边说:“盛儿,哥走了……给你带好吃好玩的回来!”
那天似乎很漫长。天气热的厉害,知了疯了般地躲在树上嘶叫。母亲拿着竹扇子扇个不停,来来回回去了好几趟门口,望着县城的方向,嘴里一直叨叨:怎么还没回来?怎么还没回来?
谁能想到父亲哥哥再也没能回来了!天色渐黑的时候,村长穿着背心短裤和一双破旧的凉拖鞋满头冒汗跑向他家,大声喊到:“强盛娘!不好啦!不好啦!强盛爹出车祸啦!……”
强盛已经不清楚自己和母亲是怎么被人带到医院去的。当看到躺在白布下面一大一小两具被鲜血染红的遗体时,母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强盛心里恐惧极了,眼泪哗哗往下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陪在一旁的村长弯下腰安慰着母亲,粗糙的老手掌却把强盛的小手攥地紧紧的。
那以后,母亲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和亲人。沉重的经济负担和精神压力使得母亲早早白了头,细腻光滑的皮肤渐渐布满了沟壑。强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可母亲从未在强盛面前诉过一回苦,流过一次泪。她用自己柔弱的脊梁挑起了所有生活的重担。自己舍不得吃穿却给儿子的生活学习创了造最好的条件。
强盛很争气,重点高中、名牌大学都很顺利。直到拿着研究生免推资格通知来到母亲面前,看着她黝黑粗糙的双手小心翼翼抚摸着通知书的时候,强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流下眼泪。他明白,这份通知书即是自己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寄托,也是回报母亲幸福晚年的承诺。
现在的妻子是强盛研究生同学,被强盛的努力上进和才华吸引,主动追求的他,也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第二个给了他关怀和爱的女人。妻子是独女,家境殷实,父亲是政府高官。毕业那年,妻子对悄悄说,只要她们在一起,岳父一定会给他安排好工作,甚至房子什么的都不用担心。
强盛很矛盾,他喜欢的是人,不是那些附加的“诱惑”。母亲了解他的心思,坐在强盛的身边分析到:“胜儿,咱们家条件你也知道。将来工作妈也帮不上忙,但妈知道现在城里立足不容易。既然你真心喜欢那姑娘,就跟她留在那儿,努力工作,别考虑其他的,你优秀了,有能力、有成绩了,也不辜负人家对你的支持和帮助。”
就这样,强盛和妻子留在了城里,住着岳父给他们买的复式楼房,过起了朝九晚五体面的生活。他很努力,却发现有时候太多的付出都不抵岳父在背后的一个招呼,一声指示。从基层职工到中层干部,他只用了三年。
婚姻给她带来了地位、财富和别人羡慕的生活,却也让他苦恼。妻子受不了农村的生活,不愿和他回去,就算回也是被催着匆匆来匆匆走,他连和母亲好好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接母亲来城里,妻子又要嫌弃母亲为卫生习惯不好,总为此吵闹,被岳父知道了,还要上门请罪。母亲是个明白人,住了几天就借口不习惯城里生活回去了。
强盛很自责,却也很无奈。他花钱请人在老家盖了华丽的楼房,隔三差五托人给母亲带钱,带衣物。这一切被村里人看在眼里,大家都夸强盛出息、孝顺,说强盛娘有福气。
可有些苦只有娘儿俩心里清楚。
前几天,母亲突然打电话喊强盛回趟家,巧的是那天是岳父生日,媳妇软磨硬泡瞪白眼,强盛只好给母亲说自己工作忙走不开,过几天回去。
他却不知道那是和母亲的最后一次通话,也是最后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了。
母亲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却一直瞒着他。直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想见儿子最后一面,却听儿子说工作太忙怕影响了他,仍没有道出实情。就这样在遗憾中抱着儿子的照片永远睡去了……
第二天邻居打来电话时,强盛如受到晴天霹雳一般,差点晕了过去。
喧嚣的丧礼已近尾声,前来操持丧事的村民已经散尽。
强盛的额头磕在瓷砖地上咚咚作响,仿佛要磕破大地,唤醒沉睡的母亲。
母亲的遗像孤零零地躺在大厅的灵台上,满脸皱向他纹诉说着着无尽的沧桑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