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笛轩散文摄影随笔专栏

我的叔父(上)

2019-03-24  本文已影响1329人  耿平海

      山庄情怀


        叔父今年85岁,在我们人老几辈算是高寿了。二十年前,我就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在我们家族中,父辈这一代男性为啥活不过女性,而且已故的十六位叔伯,一撮一撮像割韭菜一样,大多六十岁左右就被阎王收走了,我的父亲仅活了53岁,叔父是健在的三个当中最年长的。倒是五个姑姑,四个都活了八十多岁,目前两个姑姑还健在:一个八十三岁,一个快九十了。你说是出力过头、积劳成疾而亡,叔父是出力最大的,大半辈子几乎都是在“山里头”度过的,而且干活有“拼命三郎”之称,一般年轻人都难匹敌。你说心态好、不操心,叔父性格最倔、脾气最暴,要养育六个儿女,还要伺候多年卧床不起的娘娘(婶婶),能不伤神费力嘛!因此,长寿一词在叔父这儿,是无规律可循的,是没有秘诀的。倒是有一点最可信,叔父大名树寿,小名永寿,不长寿都“不负盛名”了。

这是85岁的叔父和孙子嘉乐

      叔父上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他排行老末,个子近一米八,高喉咙大嗓门,其形象、气质和爷爷极为相近,唯一比不上爷爷的是不识字、没文化。爷爷是什么人物?记得小时候,人们常称呼“三保管”,就是现在你到永寿县城及乾县周边,提起“三保管”,年长的大多都知道,可见爷爷的能耐和威望。其实爷爷在家排行老三,在赌场做“保管”,也就是现在的CEO。在解放前算是很厉害了,我们也算“富三代”了!?要不,我的二姑、三姑都嫁得好,不是财东(资本家)就是地主,要么是潜力股大学生。所以可以想像,叔父小时候起码是没太受罪的,没念书可能是调皮捣蛋,要么是赶上兵荒马乱。

        五十年代,百废待兴,国家四处招兵买马,叔父本可以进城当工人吃商品粮的,可出门没一年,受不了上班八小时的约束,无功而返,最终还是当了农民。叔父身体好,有梁力,聪明好学,农活样样难不住,而且算得上把式。叔父年轻时一表人才,因为有爷爷奶奶宠着,只是缺了点文化气息,做人处事不够理性,易感情用事。现在他经常提起爷爷奶奶在世时,一大家几十口人其乐融融的情景,有时还不免掉下几滴泪来。大伯是长子,大当家的,豪爽义气,能说会道,在我们家族中排行老八,人称“八掌柜”或“八谝子”。因为大伯从小爷爷常带着出门,风里雨里也见过一些世面,自然做人处事老道圆滑,故此深得爷爷的宠信和肯定。听叔父说,有一年夏忙,父亲和他去礼泉、乾县一代碾场,父亲割麦又快又净,在我们村那是出了名的,出门十多天苦累不说,回来路过县城时,叔父想吃碗豆腐脑、油糕解解馋,父亲坚决不肯,说这样回去没法给大伯报账。可见大伯的威严。现在物是人非,大伯、父亲去世已近四十年了,叔父每每说起此事,仍感叹不已:世上咱还有这么老实、死板的人呢?一辈子把活干扎了,累了一身病。叔父每念及兄弟之情,仍心有不舍,老泪纵横。其实我的父亲不笨,不是死板,是舍不得啊!他念过完小,很有涵养,说话慢条斯理,心里非常有数,当年的住队干部都愿意和他交往。大伯憨厚淳朴,豁达乐观,广交朋友,是我非常敬重和爱戴的人。平时总是乐呵呵的,慈眉善目,很少见他生气和发火。可能是受爷爷的影响,大伯爱先花花、打麻将,记得八十年代初,国家政策有所松动,他那时患有动脉硬化,走路都颤颤巍巍,可不知从哪儿弄的麻将,几个人像做贼似的把自己关到房子里,我们小孩子光听见屋里哗哗啦啦的声音,不知道在干啥。这不久,也就是1983年,大伯去世了,享年63岁,一辈子好兴爱耍爱热闹,弥留之际几个朋友算是满足了他的心愿。

       

叔父和小儿游览延园

      叔父是性情中人,急性子,暴脾气,易激动,不遮掩,不避讳,想啥说啥,不管不顾,极易伤人,儿女们都难接受,更何况外人?好在娘娘是聪慧之人,知书达理,能说会道,一辈子帮衬着,否则净得罪人了。我多年观察,叔父的性格是双重的多面的,平日看起来很刚强,一炸就裂,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他也有柔弱的一面。记得1980年父亲去世,入殓时他不敢直视,害怕,可出丧时他哭了,哭得很伤心。母亲孤儿寡母,把我们一个个抚养成人,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叔父经常训导我们一定要好好孝敬你娘。晚年,不知怎的叔父突然爱哭了,而且泪点极低,看电视遇伤心动情处哭,有时还莫名其妙地哭。我回老家看他,给他点零用钱他哭,搞不清是激动还是伤心;去年回去,在县城给他买了热腾腾的包子,他吃着吃着鼻一把泪一把又哭了,让我好尴尬!

      六七十年代,我们队的山庄地,由近及远有:杨家山、黄家湾、斜儿岭、商家沟等,当时队上是根据每家情况轮流选派,农忙时社员统一上山收割。年轻人不愿去,老的都想逃离,因为包山庄,太苦太累,吃水下沟底挑,收麦子、搬包谷全靠肩膀扛。大伯、父亲都包过山庄,印象中叔父包的地方最多,呆的时间最长。包山庄虽然太苦太累,如同监狱改造牢犯一样,但好处是相对自由,娃多负担重的,可以偷偷开点荒地,种些萝卜白菜洋芋等。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这算是最大的开恩了。叔父在山上独惯了,也尝到了一些甜头。到了八十年代,土地承包到户,山庄都抓阄分户了,叔父仍不肯下山,后来又包了外村的地,其实多半是自己开垦的荒地。平时一个人自由自在,农忙季节哥、弟还有家门邻里帮忙。叔父在山里呆久了,性情暴烈,孤傲专横,我行我素,孩子们干活慢了,或不中他意了,吆天呵地,一点脸面都不给。我那时还小,几个哥挨训挨骂那是家常便饭了。我曾经也被骂过,说我干活笨,不长脑子。所以那时我不太喜欢他。叔父包山庄持续十几年,他包山庄,一家人跟着受累,孩子礼拜天要上山,暑假全在山上干活。1988年,农村经济好起来,加上叔父年纪大了,在孩子们的极力反对下,他终于同意鸣锣收兵了。在包山庄那些年,叔父家的光景比我们好很多,孩子们也没有忍饥挨饿,但多年后回头再看,有得必有失,娘娘多年在山里阴冷潮湿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后半生几乎是在病床上度过的。唯一带来的好处是,叔父家孩子独立性强,万事不求人。比如做饭,男娃女娃个个都会,而且都特能吃苦。不像我们兄弟,啥都靠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1978年,叔父的老大、我的堂哥,高考恢复后第一年考上了中专,就这每年寒暑假放学,上山种地,阔稍子、拉硬柴,以至参加工作多年后当了局长,照样回家犁地、摆麦、扬场啥农活都干。

我的叔父(上)

      斜儿岭山庄,位于槐山东北方向,木塔塔处有条小路朝北十五里就到了。离家四五十里路,步行需五六个小时。叔父在这儿一呆就是十多年。这里的沟沟唠唠,豁豁梁梁,都留下了他的足迹,撒下了他辛勤的汗水。斜儿岭这个贫瘠的一毛不拔的荒山野岭,解放前后曾是土匪出没、逃犯藏匿的地方,却成了叔父一辈子流连不舍的生活之所,成了他永远诉说不完的故事。正是叔父那些年的开荒拓土,辛勤耕耘,一大家人躲过了饥荒年景,过着相对殷实的生活。虽说起得比鸡早,出得是牛力,但一切都是非常值得的。

        叔父“下山”后,过上了舒适安逸的生活,可他闲不住,享不了这清福,隔三差五总要步行或骑自行车上山,沟沟坎坎,坡坡梁梁,走走看看,他栽的树已成了一片林,这是他最欣慰的。开垦的荒地又成了荒地,他不停地叹息……一年后他又来了,这次是骑电摩来的,好比他的双腿装上了轮子,想来就来了。娘娘和孩子劝他不要去了,他说睡不着,看一眼心就不烦了。再后来,这里成了教育下一代的示范基地,堂哥不时带上女儿及单位的人来,叔父成了向导和引路人。叔父乐此不疲。再再后来,退耕还林山封了,路没有了,杂草一人多高,山里头没人了,鸟儿都插翅难飞了。前两年,叔父感觉到他一天不如一天,非要堂哥陪他再次进山。这次进山,如同重走长征路一样艰难困苦,但还是圆了八十岁老人的一个梦。

        斜儿岭山庄,叔父永远的家!永远割舍不下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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