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欣赏 | 狗狗的日子 作者/老木(捷克)
狗狗“上岗”半年来第一次咬了人。这是狗狗平生第一次咬人。
没有上岗之前,狗狗一直是一只势利而虚伪的纯粹的狗。除了每天在它将近400平方米的领地(狗圈)里无所事事地溜达,就是懒洋洋地嚼两口主人的朋友、开餐馆的张家夫妇给的永远也吃不完的鸭子骨架,舔食一会儿主人用多种谷物和猪骨、牛骨头熬制的粥。见到路边路过的汽车和闲人,也会有一搭无一搭的叫几声。
它非常欣赏自己精准的判断本领,只要主人的车远远开过来,不管是老主人的还是小主人的,都会用高高地连续跳跃、大声吼叫、拼命摇尾巴的系列规定性动作远远地表示欢迎、尊敬和臣服。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尊严和狗格。
当着主人的面,见到路过的人就用比平常更凶狠的吼叫逞凶,间或邀功似地向主人这边回头张望。甚至没有人路过,也会假么假事地朝着没人的马路方向叫几声。似乎想告诉主人:我可是兢兢业业恪守职责的噢!
主人高兴了,除了给些稀罕的狗粮“改善生活”之外,还会带着狗狗到池塘去。狗狗会按照主人的旨意跳进塘里,把主人扔进池塘里的小木棍儿叼上来。在满足主人驱使欲望的同时,乘势游一回泳,洗洗身子,活动活动筋骨。顺便在田野间找点自己喜欢的野菜、野草补充自己身体的维生素。
周末欣赏 | 狗狗的日子 作者/老木(捷克)在去池塘的来回路上,与主人继续玩抛掷和叼回木棍的游戏中,还可撒一点小小的娇:轻咬一下主人的衣服,用尾巴使劲抽主人的腿,或者抽冷子舔一下主人的脸。逗得主人又是嗔怪、又是高兴。主人高兴了,狗狗自然就高兴了。
狗狗本来想就这样凑合着度过一生了。不想世事难料,在全世界的人类因为经济危机大量失业的当口,自己却必须上岗工作了:去年夏天,主人帮助国内来捷克投资的一家工厂做基建顾问。谁曾想到,这个所谓世界二十七强的国度,竟然跟主人的家乡一样,也常有“小人”。最厉害时候,盗贼竟然一夜三顾,连重一吨半的钢管都移动了二十多米。应厂主请求,主人同意狗狗“发扬国际共产主义协作精神”增援工厂,于是,狗狗就上岗当上了“协警”。
工厂计划建造的狗圈还没有来得及做好,于是狗狗一上岗就被拴上了重重的铁链。
虽然伙食都是高价买来的原来改善伙食的时候才给的狗粮,但三天过后就没味道了。虽然有了一个大大的木头“窝”,但铁链子是永远不能放开的。偶尔被人放开,在满是水泥地面的厂区里放放风。但再也难吃到那些美味又不可或缺的野草和野菜了。
后来的几天,被拴在岗位上的狗狗觉得心一天比一天“浮”。它想,或许是想家了,或许是对这些“配方”食物已经厌倦。细想好像又都不是。总是身体里有种力量在不断涌动,又不断被压制。一来一去,搅得内心不得安宁。
于是乎,狗狗“相当地郁闷”起来,越来越烦躁起来。跟人一样,郁闷久了就想要发泄一下,压抑得久了,就有了咬人的欲望和咬人那档子事。
狗狗咬人后很后悔,尽管,自己想咬人的念头已经很久,是憋了很久才咬的。是自己一直极力忍着才没早些时发作。
狗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咬人这种念头。或许自己本来是不想咬人的,只是那一刻突然忍不住想发泄也就咬了。总之,这肯定不是一个阴谋,不是蓄谋已久的,想咬只是那一刻的事情。它难以解释,为什么那一刻就会忍不住。一直以来,它都郁闷地捉摸:不清楚是因为想家、想熟悉的窝、还是想主人;不清楚是冰凉的铁链、乏味的狗粮还是生硬的水泥地激起了自己的愤怒。反正从这个春天以来越来越觉得被压抑得不行,心里总憋着非得发泄出来才痛快的一口气。
周末欣赏 | 狗狗的日子 作者/老木(捷克)按照这个国家的法律规定,狗咬了人之后,被咬的人要请医生每周一针预防狂犬病的疫苗,连打三针。以确保被咬者不至罹患狂犬病。狗要请兽医连续体检三次:第一次是咬人的当天,第二次隔五天,第三次隔一年。用这种办法确认咬人的狗没有狂犬病。同时也可以确保未来万一被咬者真的得了狂犬病,可以清楚地划分责任。
狗狗一方面为自己“失口”咬了别人而遭遇这样多的麻烦而懊恼,一方面心里着实赞赏人家先进国家法制的完备和人性关怀的完善。
狗狗偷着看看前来喂食的中年汉子老李,心里十分抱歉。自从自己“上班”以后,几个月来一直是老李受厂里委派专门负责给自己提供水、食。但因为自己咬了人,老李不但受到了领导的批评,还扣了饲养工作的那份奖金。为此,这会儿面对老李,狗狗不好意思地把无辜、抱歉的目光投向别处,不好意思正视老李。
狗狗想用自己带着真诚歉意的眼神和不断摇着的尾巴告诉老李:它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的情感冲动。它想告诉这个同样寂寞的男人,它从内心感谢他对自己的真心疼爱与照顾,真的不想因此给老李惹来批评和罚款,不愿意给这个善良的好心男人带来任何麻烦。
在宠物医生的“家”里(兽医是在自己的别墅边上盖了动物诊所),医生说,这只小母狗是因为HARA 才会咬人的。今后每到HARA 的时候都要特别注意。
狗狗第一次听说了HARA 这个词。见鬼,HARA 怎么啦?
医生又问工厂里负责狗狗生活的老李:“见红第几天了?”
矮矮胖胖的老李通过翻译说:“第三天了,是发情了吧。请问,我们想让它生一窝小狗,您能帮忙找个公狗吗?”
医生说:“是发情了。在这个国家里,只要你家的小母狗HARA了,你就牵上狗满镇子找,哪家有公的,给个小礼物,主人都会同意交配的。”
老李心想:“那倒是,送货上门加倒贴的好事嘛!”
第二天上午,老李牵着狗狗出门。在门口,老杨当众调笑说:“费那么多劲干嘛?你替它解决了不就得啦?反正这么久都没回国见老婆了!”
老李还嘴道:“哪里比得上你属驴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朝代凡是雄性都衰颓,跟人类男人们的精子危机一样,公狗们大概也因为现代生活的饮食过于奢靡或夜生活太多、太频繁而雄性功能衰退,村里的公狗们奇怪地对这个四岁的“老处女狗”集体不感兴趣。
老李满镇子都没有给狗狗找到可以解决HARA 的对象。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如今的大城市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生女。于是第二天又来到医生家。医生说:“不急,等到它HARA 八天到十二天的时候,‘小伙子’们才会感兴趣。到时候我给你们介绍一个好的。”听罢老李想:“难不成那几天里会有什么“特殊”信号?”
老李本着怀疑一切的道理,又托人在邻村给狗狗找“对象”。两天后,邻村的女士告诉说,很遗憾,我们这里,狗跟人一样,姑娘很多,小伙子本来就少,还多数都出门了。
忙着忙着就到了狗狗HARA的第十天。老李按照医生的指引,终于找到了一个拥有勇猛“小生”的人家。只见那厮身高两尺有余,五尺身长,胸阔腰细、黑背黄足,双目炯炯。是一只“有户口”的德国黑背(在欧洲,一般来说名犬都有家谱户口,以表明高贵的身份)!只就张口一叫,就知道人家是正宗的“西洋”发声,铜钟般响亮。老李见了,心中替狗狗暗暗高兴的同时,突然想:过去的姑娘找男人,都找那魁梧身板,意气昂扬那类的,为何如今倒是作家郭敬明、演员金城武、主持人何炅那样柔弱的白面小生吃香了呢?
没来得及深想,狗狗已经在别人的家里反客为主,连咬带吼地“欺负”起那英武的“壮汉”来。那“汉子”曲身后挫,一派谦让的绅士气派。只是被狗狗逼得无路可退了,才象征性的发一下威。就这一下,便足以把狗狗吓退两米开外。“壮汉”的主人手里拎着老李带来的礼物,不无遗憾的说:“晚了,HARA 过了。我这里常来配狗的,若是刚好,即刻双成。如今怕是过了!下次吧!”
老李心中纳罕:“难道是我粗心,发现得晚,算错了时间?”
礼物给了,狗没配上。老李一回来就受到大家的嬉笑:“是不是你预先已经哑么声地‘处理’好了啦?要不,它咋就‘不要’了嘞?”
“是你们弄的、是你们弄的……”老李红着脸,嘟嘟囔囔地牵着狗狗在众人的哄笑中把它拴到后边去了。
狗狗又纳闷了,那个家伙看上去满英俊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咋就一见面就那么没出息地往人家的“下处”嗅来嗅去呢?它想要在那里干什么呢?就在前几天,自己似乎那么盼望结识个“壮汉”,盼望着下处那里发生点什么。可是为什么见到那美男子却心生恐惧,一定要坚决拒绝呢?
转念间,处女狗狗觉得身体似乎不像前几天那么压抑郁闷了,特别是原来下处又涨又痒的难受感觉好像奇怪地变得模糊不清了。
晚上,老李喂狗狗的时候,满心遗憾的对狗狗说:“你也一样啊!这里用铁链子拴着你,那边用铁篱笆圈着它。想要的时候没有,有的时候又不想啦。你也不凑巧、它也不凑巧……也难怪你着急咬人啊!”
“唉——为啥就不能自自然然的呢?”老李不解地自言自语地接着说。
狗狗直憨憨、眼巴巴地盯住了老李,傻呵呵、似懂非懂地摇着尾巴……
这个春天就这样不凑巧地开始了。老李和狗狗对这个不凑巧的季节的愤懑似乎也达成了共鸣。他们隔着铁丝网子围墙,看着远处薄雾里自由走动的人影、狗影,心中充满了对自由的憧憬。觉得自己身体深处的一种力量被一种东西牢牢地捆着,那东西就像他们眼前围成一圈的铁丝网围墙并不十分清晰,恢恢茫茫地却毫无疏漏。
他们似乎知道,那憧憬中的自由本来是存在的,或许只存在于古代或未来的某个时期。他们似乎也知道,那种憧憬现在眼下不能再现,它只是一个曾经或未来的影子。自由一样的影子。
狗狗远远看见老李走到不远处与人家激烈地争论日本军队当年强征随军慰安妇现在又死赖着不承认的事,觉得老李他们的争论与日本首相的狡辩跟自己眼下的情绪一样,都很无聊。
作者捷克老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