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笔写人生偏爱

孤城

2021-12-12  本文已影响0人  林文
楔子                                          大唐盛世始于贞观,极至开元,是继秦、汉之后又一大统的中原王朝。治下国富民安,百业兴旺。诗、书、画、乐,各领域人才辈出,佳作频现,千古流芳。鼎盛时,威震八方,四夷宾服,万邦来朝。 易经云: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唐玄宗晚年征声着色,宠信李、杨,祸乱朝纲,藩镇割据日甚,终致安史之乱,狼烟四起。一时长安危急,朝廷无奈,急忙抽调河西边防精锐,赴关内平息内乱。此举让自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后窥伺大唐已久、随时准备伺机而动的吐蕃有机可乘,悍然出兵,很快攻占陇右、河西大部。至公元776年,整条河西走廊山河尽失,仅剩沙州(今敦煌)还在殊死抵抗,但已经与大唐失去联络,远隔千里,中间是已经沦陷的诸州疆域。沙州已俨然一座孤城。

                    壹  轮回

      一入鬼门关,便不见了天日。黑灯瞎火的尽是鬼,挤在黄泉路上影影绰绰。四处弥漫着紫烟绿雾,映照在一张张惨白的脸上,阴森森的,又被路两旁血红的彼岸花衬得遍体通红,透明如血,看上去越发的鬼魅妖邪,鼻间仿佛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成群结队的亡魂自鬼门关源源不断地涌入,推着队伍缓缓向前。有些着急投胎的,便坏了规矩挤着插队抢道,引来一路的尖叫谩骂。眼看着远远的上了奈何桥,在孟婆处喝完汤水,便转世入了轮回。

      这一任孟婆在此值守已有千年,依然容颜不改,看上去年轻貌美、体态轻盈。只见她伸出芊芊玉手,接过实习孟婆端着的汤水,递给面前心如死灰的亡魂。嘴里轻吟:饮我忘情水,不念前世恩情,不记往生仇怨,忘却前尘旧事,永世不回头!

      我倚在奈何桥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孟婆。桥下是烟雾缭绕的忘川河,虚无缥缈似一条无形的苍龙从桥下穿过,却不见河水,隐约间惨叫哀嚎声似乎依稀可闻。那孟婆偶尔会抬头看我一眼,轻叹一声,又恢复如旧。

      记得第一次见她时便觉眼熟,很奇怪,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也未在意。那时她还是个实习孟婆,好像才到岗的样子,业务生疏,动作僵硬,端着汤碗的手抖抖洒洒,待时任孟婆从她手中接过汤碗递给我时,里面的汤水已经所剩无几。孟婆并没责怪她,与我相视一笑,我装模作样喝完一整碗汤水(其实只剩几滴汤水)便投胎转世去了。与其他喝完整碗孟婆汤便忘了前世不同,我前世的记忆仍在,大概是因为喝的孟婆汤分量不足,药力不够吧。

      在经历波澜不惊的一世后,我又来到这里,机缘巧合,竟又是这十三路孟婆。那实习孟婆还是她,业务精进已今非昔比,动作娴熟,但不知为何到了我这仍是抖抖洒洒,一碗孟婆汤被洒到几无所剩。我用了探寻的眼光看着她,她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幽怨地看我一眼,挥挥手示意我过。这一眼如此眼熟,我想她必是故人,她的名字就在我的嘴边,仿佛就要脱口而出,而无论我如何冥思苦想,终是不能忆起在哪一世与她有缘得见。 如此这般,我已经历过五世轮回,早看透了人世间悲欢离合,如今再无念想。这五世按部就班的生老病死,于我并没留下特殊的回忆。我依然还记得最初我作为郡主的那一世。

      当我再次来到这标注着数字十三的孟婆面前时,发现她正是之前的那实习孟婆,看来是已经实习期满,开始转正值守了。她看着我神秘一笑,转头对新来的实习孟婆耳语几句,然后“元神出窍”,领着我拐进一间石屋。屋中间书案上胡乱摆放着几本厚厚的名册。我好奇地四处打量,发现和人间的房间摆设大同小异,待我转身再看孟婆时,她已幻化成人形。

      “青儿!”我脱口惊呼。

      “郡主”青儿唤我。

      我和这个曾经的丫鬟青儿抱作一团,喜极而泣。二百年的别离便向这不愿撒手的久久相拥中寻求些许慰藉。然而这灵魂的抱拥多少显得有些虚无,但在这阴曹地府里也算弥足珍贵了。我俩依偎在这专属孟婆的小空间里忆起旧日时光,不禁唏嘘不已。

      自此,我俩便时常在青儿那“地宫”里闲话家常,追忆往昔。二百多年前两个小姑娘单一乏味的宫中生活,经过光阴的窖藏,又被俩女鬼翻捡出来,放在历史的余辉下晾晒一番,嚼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并且余味无穷,值得反复咀嚼回味。

      然而,在我和青儿兴高采烈的喋喋不休里,存在着两个显而易见的禁区,一个是我的死亡以及我死后发生的事情,另一个是张东望。对此,我俩都心知肚明,并且似乎从一开始就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默契:我不问,青儿也不提。

    我是不敢问。如果我不问,青儿也不敢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可以畅所欲言的话题越来越少,当安全而有趣的内容被反复提及,曾经的兴味盎然也慢慢变得索然无味。我们小心翼翼地交谈着,尽可能地绕开危险和潜在的危险。通常我们都做得很好,对于死亡之类的敏感字眼是绝对不会去触碰。甚至于那些看似无关但若继续进行下去肯定会违禁的话题,我们也能很好地预判并提前不动声色地适可而止。但往往是你越想躲避的东西越会更频繁地出现在你面前。无论你多么刻意的小心谨慎,最终都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而当你猛然意识到时其实为时已晚,这时候为了紧急避险,交谈只能在一阵尴尬中戛然而止。当这样的猝不及防接二连三出现,很快我们的交流变得危机四伏,如履薄冰。越线逾矩看来似乎不可避免,因为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周围只剩那两大禁区包围着。

      最后,我们默契地作出了理所当然的选择:逃避。如果靠近有危险,那就远离;如果无话可说,那就沉默。

      我早已厌倦了轮回,不想再去转世投胎,我只想喝那满碗的孟婆汤,彻底忘掉前尘旧事。青儿无疑看透了我的心思,她不准。她派了两个小鬼盯着我,如影随形,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不让我喝孟婆汤,不让我跳忘川河。虽然我看不见他们,但只要我有这样企图,他们就会突然出现并不容分说地制止我。

      我只有又经常倚在奈何桥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忙碌的青儿;青儿偶尔会抬头看我一眼,轻叹一声,又恢复如旧。

      时间如流水,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里悄然而逝。如白驹过隙,千年不过一瞬间。最近青儿明显有些魂不守舍,无论她怎样努力想要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但她的忧心忡忡总会在某个瞬间不经意地流露出来,尽管不易察觉,但我总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

      因为我就要魂飞魄散,消失于无形了。我的大限将至。青儿曾告诉我,人死后都会来过这奈何桥,喝完孟婆汤忘掉前世,再入六道轮回。如果不愿了结前缘、不喝孟婆汤,就只有跳进忘川河里,受千年虫噬蛇咬之苦,方可带着前生的记忆再入轮回,可是到那时除了你自己谁还记得?

      “若有人既不饮孟婆汤进轮回,又不跳忘川河入苦海,那又如何?”我不禁好奇地问。

      “那便只有在这静待魂飞魄散、永世消亡。”青儿面无表情地说。

      “静待多久?”

      “普通人几年而已,郡主您却有千年之久呢!”青儿用满脸的艳羡掩藏着内心的的愤愤不平。原来不光人间不平,人分三六九等,就连这阴司也是一样不公的。大概天庭也是如此吧。

      我死一千二百余年了。除去前五世轮回的二百余年,我在这奈何桥头、忘川河畔已经静待了千年。如今我已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了。不平也罢,不公也罢,就算多这一千年又如何?生死有何区别?我期盼着我的消亡!青儿心急如焚地看着我的期盼,她的眼里有分明的绝望。

      “唐朝永穆郡主、十三路孟婆,请往翠云宫。”这声音突然响起,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又似在耳畔。阴间一片哗然,就连地府工作人员也是莫名其妙,惊诧不已。两个金衣鬼童不知从何而来,分别出现在我和青儿的面前,领着我们去往翠云宫。

      “恭喜郡主,获得面见地藏王菩萨的机会。据我所知已有千年无人踏足过翠云宫了。”青儿兴奋地说,之前的一脸阴霾尽扫,在她看来,事情似乎有了某种转机。

      “就是那个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

      “是啊,地府里最是慈悲为怀的菩萨。”青儿的眼里泛起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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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翠云宫

      翠云宫大概是与地府阴司里黑暗恐怖格调最格格不入的一处宫殿了。这里光明温暖,处处透着安静祥和,像极了佛门净地。地藏王菩萨更是不出所料的慈眉善目,一脸谦和地立于厅前,见了我和青儿,竟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这微笑让我和青儿如沐春风,毕竟在阴间微笑可算得上罕物,纵使千年也未见得一遇。

      青儿赶紧拉着我叩见菩萨。我本气虚力竭,元神将尽,为一睹菩萨尊容,方苦撑至此,今得偿所愿,干脆跪伏于地,静待魂飞魄散。恍惚间闻青儿声音缥缈如隔世:“——十三路孟婆恳请菩萨救我前世旧主永穆郡主——”

      须臾,忽感一股温热自头顶而下,遍及全身,犹如醍醐灌顶,瞬间气敛神聚。醒转时见菩萨正以手掌抚按于我额顶,热力正自他掌心源源而来。正自哭泣的青儿见我醒来,一把抱住我破涕为笑。

      地藏王菩萨早收手起立,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独角瑞兽,外形奇特:虎头、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通身祥瑞。想必定是传说中的神兽谛听。地藏王菩萨与谛听耳语一番,随即领我们进入正殿,分宾主落座。细看那地藏菩萨盘坐于莲台,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右手执锡杖,左手持宝珠,严正端庄,不怒自威。真真是“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通身透出一派佛祖威仪。

      “永穆郡主,十三路孟婆,今请二位前来,本为有一事相求。不想适逢郡主大限,存亡不过一线之间。由此可见,二位定为有缘人,一切皆是天意,冥冥中早已注定。我佛慈悲!”地藏王菩萨颔首而语,面露欣慰之色。

      一旁谛听竟出人言:“此事亦与二位颇有渊源,待我细说重头。”

      原来地藏王菩萨当初受释伽牟尼佛嘱托,在释迦牟尼佛灭度以后,弥勒佛未生以前,于二佛之间的无佛世界担负救度六道众生的重任。地藏王菩萨经年累世积善修行,已达智慧海,功德圆满,本该成就佛果。但因曾几度地狱救度其母,有感于地狱苦难,遂立下宏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满天神佛俱感其德,任其于地府翠云宫普渡众生。

      初,地狱众生闻地藏王菩萨布道理佛,度众生脱离苦海,皆愿断弃恶念,向善求度。一时间,地狱佛光普照,难众渐少。菩萨见效果显著,很是欣慰,更加尽心竭力。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十殿阎罗陆续来报,地狱恶灵近期激增。菩萨愕然,自己并无懈怠,缘何地狱亡灵不降反升?聚众商议,皆不知其故。遂一一提审,方知众生因地藏王菩萨救度之故,行恶更加有恃无恐,致恶念丛生,较前更甚。菩萨不信其言,置之不理,一心欲度万恶,愈发用力,想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然而适得其反,地狱很快爆满。十殿阎罗疲于应付,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深怪菩萨多事。遂齐聚翠云宫逼请菩萨暂停超度,静观其变。菩萨无奈,只得息法罢度。双方由此嫌隙渐生。

      地藏王菩萨闲来无事,暗中观察发现此番恶鬼多来自人间。遂有意转世亲去人间宣扬佛法,广种善因。

      佛祖劝道:“昔大唐玄奘法师亲历九九八十一难,自西天取得真经。回归东土后深得唐王赏识,辅以神庙道场,与一众信徒宣讲佛法,广布善缘。如今法师圆寂不足百年,其弟子仍在布道扬佛。菩萨何必亲往?”

      “既如此,人间应晓善恶因果,缘何佛法昌隆之地,反而恶果丛生?”地藏王菩萨执意要行。

      佛祖无奈,只得应允。又恐其有失,特命谛听一同前往。

      二人一起转世人间,不想诞于新罗国王族,菩萨为人,谛听为犬。经一番波折,终于乘船至九子山修行。置设道场宣讲佛法,普度众生。广留善因于人间。数十年后圆寂,再回翠云宫。然而地狱里来自人间的恶魂并未见有明显减少,十八层地狱层层人满为患。可自打地藏王菩萨不再超度亡灵,地狱里鬼魂进多出少。十殿阎罗无奈,只得再聚翠云宫,恳请菩萨再宣佛法,超度亡灵。地藏王菩萨终是心慈,遂不计前嫌,再入地狱救度苦难。但再不似从前普度众生,而是择其罪轻者先度,且每日限制名额数量,以此保证地狱进出平衡。如此地狱方恢复如旧。

      地藏王菩萨虽心坚如磐石,经此一事,不免心灰意冷。不想世人竟如此冥顽不化,自己于地狱终日超度恶魂,到头来竟然反助其害。而当初所立誓言竟如一魔咒萦绕在心头,时时嘲弄于他,令其心神不宁,戚戚然不可终日。

      我与青儿面面相觑,想不到连菩萨也有无法破解之困局。那我们那点执念又算得了什么呢?心念至此不觉豁然开朗,脑中长久以来如霭迷障也瞬间云开雾散,不知所踪。

      “菩萨慈悲为怀,一心只为救度众苦于水火。只怨我人间罪孽深重,不识好歹,辜负了菩萨一番苦心,还望菩萨怜悯不弃!地狱之患实非菩萨之过,请勿自责。”我深敬菩萨功德无量,禁不住随心而言。

      “就是就是,菩萨一片善心,只怪他们不识好歹。”青儿接着说,“对了,菩萨说叫我们来有事相求,不知是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就是。”

      地藏王菩萨长身而起,执杖前行,我和青儿赶紧起身相随。

      “谛听,带我们去云顶莲池。”菩萨言罢,足下显出云团,谛听已经匍匐于地,以尾扶我和青儿坐起背,随即腾空而起,往那翠云宫后山而去。我和青儿只觉腾云驾雾一般,一路风云,未见其他。须臾便到,一行人漫步前行,见一石碑立于云端,上刻古文:阴阳界。碑上为阳,碑下为阴,阴阳有别,界限分明。上明下暗。中间云团围成一池,内见莲花朵朵,青叶粉花,茎立水中,可闻潺潺水声。皆悬浮于空中,实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周围云雾缥缈,兼有上面阳界万道霞光映射下来,满眼奇光异彩,如梦似幻。我和青儿何曾见过这等奇观?不觉目瞪口呆。

      地藏王菩萨并不停步,领着我们绕池而行。于一大团云内见一石阶,顺阶梯而下,径入一暗室。室中央空悬一屏,大如席,为一长方形光幕,是光自室壁四角条隙射入,于中央汇聚而成。屏幕上可见人间万物,天空、大地,人物、鸟兽、草木,应有尽有,如临人间。只是屏幕上画面不断变换、闪现,瞬息万变,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啊!这是什么?里面是人间吗?”青儿惊呼出声,问地藏王菩萨。

                叁  跨界重生

      “不错,此皆为人间景象,乃世上有缘人之梦中片段。”地藏王菩萨手指屏幕上不断变换的画面,一脸神秘地答道。

      “有缘人?做梦?菩萨,您倒是给我们详细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青儿已经急不可耐了,缠着菩萨刨根问底。

      “孟婆勿要心急,容我慢慢道来。”谛听接过话头。

      十年前,谛听闻得翠云宫后山空中似有异常声响,遂领菩萨上云顶莲池查看,才发现云团里竟凭空多出此密室,室内空无一物,但闻人声不见人影。深以为异,便密召十殿阎罗皆来观察,都以为奇。后上报玉皇大帝,帝命各路神佛皆来查探,均告不明所以。又兼无甚异象,遂不了了之。自此,菩萨与谛听得空便于密室内观察,静观其变,终无所得。

      至年前,一新鬼于十路孟婆处大闹,要求面见菩萨,言有秘事相告。菩萨招其入翠云宫,方知此人名号“不死乔”,为人间异士,谓“骇客”者也。精通“电脑”“网路”,熟知阴阳三界。于无聊时突发奇想,意将阴阳两界联通,欲破千古生死之困局。冥思苦想数年,终于一日开窍,阳间事毕,又于阴间建成一室,可传人声,算成就一大半。但其人在阳间,无法调适阴间数据,便自杀后前来地府,拟完成图像传送,进而达成真人跨界阴阳之壮举。

      菩萨闻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此等狠人世所罕见,假以时日必能成事,那时恐阴阳失衡,三界大乱。心念至此,当即引至密室,令其操弄,详细记录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并探知其理。此人不察,自鸣得意之际竟将所有秘密随口相告,悉被谛听记得。待其映射出此屏幕,又显出人物、图像,天地山水、飞禽走兽、草木鱼虫,栩栩如生,犹似在人间。此人事妥,便欲入屏还阳而去,幸被菩萨所擒,带至孟婆处,灌饮孟婆汤忘却所有后,扔入轮回,方才宽心。始叹人间竟有此等能人,不免深为可惜!

      依他之言,人的记忆不会消失,阴阳两界无实物相连,但可凭记忆虚拟相通。人间需借人之梦境,阴间需要鬼之千年记忆以及千年不散之魂魄,而且此人此鬼需有共同的人间记忆,方可阴阳互通,跨界重生。这条件看似简单,其实要阴阳两界同时满足,实非易事,不异于大海捞针,机会渺茫。非机缘巧合恐难达成。至于为何非得是至少千年之记忆和魂魄,据他说是因为时间太短经不起压缩传输。

      你们看那屏幕上闪现的画面,便是因为记忆存在的时间太短,稍纵即逝,所以即便人间的人和阴间的鬼有共同前世的记忆,也是不能实现互通的。

      “哦,原来如此。可是说了这么多,这些跟我和郡主有什么关系呢?菩萨说找我们二人有事,究竟是什么事呢?”小青一脸好奇地问道。

      “想请问二位亡故了多久?在地府呆了多久?可还有前世记忆?”

      我和青儿相互看着彼此,“好像已逾千年,记忆犹在。难道——”

      “不错,二位是目前阴间仅有的符合条件的两位人选。二十余天前,屏幕上突然出现一段完整影像,再不似先前不断变换之画面,而是犹如亲历之实景在屏幕上再现。菩萨和我赶紧逐一排查阴间人员,最终确认目前只有二位符合所有条件。所以菩萨和我赶紧请二位前来,一见二位,确是那梦境中人。正遇郡主香消玉损之时,菩萨得以出手相救,若稍晚则机会丧失,失不再来了。这不正是机缘巧合吗?

      而人间那位做梦者我们目前只知道是一位林姓公子,究竟与二位在共历的那一世是何关系目前尚不清楚。因为我曾进入他的梦境里询问,发现他自己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他并没有前世的记忆,只是正好在写一篇相关的文章,梦到二位而已。所以,需要两位去往他的梦境帮忙查证,对于二位来说或可跨界重生。”谛听在讲述这些时明显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好像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等一下!在二位决定去与不去之前,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二位。”地藏王菩萨拦住想要继续的谛听。

      “菩萨请问,我们定当知无不言。”我和青儿信誓旦旦地答道,听说可以跨界重生,心里竟然也有莫名的兴奋。

      “听谛听说,二位在地府的一言一行他都知晓,对二位在阳间的事情也都略有所知,只是不明白二位为何对自己的死及死后的事情只字不提,好像故意在回避什么?”菩萨的话让我们心里一惊,原来我们私底下的言行菩萨都一清二楚。青儿瞪一眼谛听,深怪他的神通广大,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谛听不知道的?谛听则假装若无其事地望着别处。

      “我作为唐朝郡主,当时玄宗皇帝之孙女,当朝太子之女,深知皇权之可怕。我之意外死亡必定牵连甚广,很多无辜之人都会因我而惨死,是以始终不忍提及,不愿面对。”我如实相告,把掩藏千年的脆弱拱手示人,不禁声噎泪流。幸得有青儿于旁抚慰相倚,青儿亦忍不住哭道:“郡主所虑极是,自郡主意外身亡,当时张东望公子便被收监,当晚便于狱中咬舌自尽。而我亦于当晚自刎而亡。不知后事如何。”

      “正如郡主所言,三月后杨侍郎一行返回西京,太子李亨暴怒,西巡全部三千人马均被赐死,杨侍郎一家更是被诛九族。”谛听摇头叹息道。

      “郡主果然生性善良,请勿过度悲伤。我佛慈悲,今得一良机可助郡主逆天改命、重塑往生。但不瞒郡主,此次跨界重生为首次,无前人经验可循,成败在此一举。还请郡主自行定夺,我们绝不强人所难。”地藏王菩萨于一旁坦诚相告。

      “菩萨是要拿郡主和我作试验。”青儿低声提醒我。

      “菩萨绝无此意。一切悉听尊便。”谛听忙解释道。这该死的神通,什么也瞒不过他。

      “青儿,无妨!我一人前去即可,我不为生,只要能换回青儿、张公子,还有杨侍郎一家的性命,还有那冤死的三千将士的性命,让我再死一次亦不足惜!”

      “郡主,青儿愿誓死追随,无怨无悔,无论生死!”青儿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哭着说道。我赶紧拉起青儿,笑着对菩萨说:“我们自愿前往,生死由命,一切后果均由我永穆郡主李真一力承担,不与菩萨相干。可好?”

      “如此甚好!”谛听说完,遂教我和青儿跨界重生之事项,待一切准备停当。谛听将头伸入那屏幕,一会复回。那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完整画面:天高地阔,烈日当空,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正行进在茫茫戈壁,中间一驾马车内昏昏欲睡的两个小姑娘,十五六岁模样,正是青儿和我。

      我和青儿对视一眼,相依着,坚定地跨入那林公子的梦境中。

      “郡主不必担心,只需率性而为。其他交给林公子,他会掌控梦境。我们也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们的。”地藏王菩萨的声音缥缈,似从另一世界传来。

                  肆  随军西巡

      天宝十四年春。京城长安,太子府。

      寒夜未尽,冷月尚明,大唐仍酣睡在梦中。太子李亨正立于殿内,一驾马车静候于殿门外,一队羽林军护拥左右,肃立于月下,整装待发。月光如银,透过庭侧那一株千年古树的茂叶繁枝,斑驳了一地军马。

      永穆郡主李真携丫鬟青儿正跪于殿内,向太子叩别辞行。太子着一身便装,扶起永穆郡主,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

      “真儿,此次出宫,须严格保密。因尚无旧例可循,属破例违规之举;离京西巡,更是史无前例。此事非同小可,断不可等闲视之。须要去奢就俭、低调行事;谨言慎行,立我大唐威仪典范;切忌目无法纪、仗势凌人,失我皇家体统。休得刁蛮任性、横生事端,诸事请教杨侍郎及其夫人,悉听其安排,不得擅自行事。”太子嘱咐完永穆郡主,又转而训令仍跪伏于地的丫鬟青儿:“此行路途遥远,往返需数月。一路上好生服侍郡主,莫要偷懒好闲,若有闪失,惟你是问。”青儿连连称是,永穆郡主只低头不语。太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郡主,此时毫无一国储君的威仪,俨然一位慈父,满眼尽是临别的不舍与忧心忡忡。郡主不为所动。太子背转身去, 默立良久,终于摆手允别。

      待永穆郡主与青儿上车后,人马始行。车出府门时,郡主掀帘回望,见太子独立殿门外,引颈挥手,月光下孤身只影。郡主想起几日前母亲韦氏所言,不觉黯然神伤。

      兵马倚墙就黑,噤声悄行,转过两个街区,见远处一宅,灯火通明,府门洞开,门前侍卫林立,便是兵部杨侍郎府邸。羽林军绕道后门而入,侍郎夫人正于院内静候。郡主下得车来,随杨夫人进入内宅。一时礼毕,郡主扶起地上的侍郎夫人,连呼:“干娘,快快请起。”杨夫人遂起身就座,拉着郡主的手,与郡主促膝而谈。

      “郡主自幼钟情西域风情,今终有机会得偿所愿,算是天遂人愿,可喜可贺。只是西域路途遥远,气候干燥、变化无常,跋涉艰苦,可不比皇宫里舒适便利。郡主金枝玉叶,别到时候哭鼻子哦。”杨夫人笑着说。

      “干娘宽心,真儿心意已决,纵是千难万难,也断不会临阵退缩,半途而废。”郡主道。

      待东方红霞漫天,太阳扒着地平线探出头来,想看看这大千世界,因用力憋得满脸通红,赤染了江山。

      西城校场,三千兵马排兵列阵于寒晨清风里,威风凛凛。兵部杨侍郎正从太子李亨手中拜领圣旨玺印,加封二品巡案,官拜辅国将军,奉旨点兵西巡。一时间礼炮震天,兵马齐动,相邻各队列迅速首尾相接,连成一字长蛇,径出金光门,望西而行。道路两旁早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正自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队伍头顶着某种被赋予的无上荣光,脚踏欲趋统一的骄傲步伐,马蹄得得,旌旗猎猎,某种难以抑制的激情正在这被捣碎的清晨的寂静里蠢蠢欲动。

      永穆郡主和青儿的车马混在队伍中,紧随杨侍郎夫人的马车。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自幼在皇宫内院长大,举手投足都得循规蹈矩,言谈举止须要符合旧例新规,如今离宫出城,瞬间便撤枷去锁,就如两只出笼的鸟儿,一路小声叽叽喳喳个不停,心中的喜悦与兴奋是再难掩饰。看着一路山青水秀,地阔天高,就连呼吸的空气似乎都比往日清新怡人。远处碧绿的田野和身边卫队哒哒的马蹄声都那么悦目赏心。近正午时分,艳阳高照,车行至坡顶,掀帘回望,长长的马步队伍悠悠而来。长安城已远在天边,正孤独眺望着这一字渐行渐远的兵马。

      队伍一路向西北方向行进,晓行夜宿已二十余天,愈向前行道路愈发颠簸,两旁景色日渐萧瑟,风里偶有细微沙尘。目之所及,最初满目的翠绿如今只剩星星点点,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赤土黄沙,裸露在烈日下,显出亘古不变的荒凉。

      永穆郡主和丫鬟青儿早没了当初的兴奋劲儿,成天无精打采地靠在车里,听着外面卫队沉重而单调的脚步声,昏昏欲睡。

      这一日车马照旧缓缓而行,远远的一座城池已经在望,便是兰州。忽于马车周围刮起一阵旋风,卷得尘沙飞扬,众人皆以袖掩面,乱作一团。那马夫眼见马儿受惊欲狂,早跳下车去,手于马头处拉住缰绳竭力下蹲,奈何力不如马,眼见那拉车之马就要后腿直立乱窜,马车将倾。众人赶紧上前帮忙稳住车马。马车内我和青儿才惊醒过来,耳中地藏王菩萨的声音缥缈,似正从另一世界传来:“郡主不必担心,只需率性而为。其他交给林公子,他会掌控梦境。我们也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们的。”我看向青儿,青儿也正看着我,我们不禁相视一笑,原来已经穿过阴阳界,重返人间了。正当我们紧紧相拥喜极而泣时,车外传来杨巡按夫妇声音,“何事惊慌?”

      “启禀大人,刚起一阵旋风,马受了惊吓,故而骚乱。”旁边士兵报告道。

      “真儿无恙否?”杨巡按在马车外关切地询问。

      “真儿安然,有劳干爹费心。”我赶紧隔帘报平安。

      于是兵马继续前行,秩序依旧。

                  伍 沙城幻象

      当日申时,兵马入兰州。兰州城万人空巷,老百姓都挤在道路两旁看热闹,却不知他们自己才是最大的热闹。三千军马入城来,如此盛况几时得见过?兵马大部穿城而过,去往军营安扎。所留两队羽林军随入刺史府,担任随行护卫。夜间刺史府大摆宴席,为京城巡按一行接风洗尘,酒至亥时犹酣。不可尽述。

      我和青儿回至上房,待侍女仆妇掩门退出后,不禁相拥而泣,兴奋不已。我们是真真切切的起死回生了,自白天魂入马车,重返人间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我和青儿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些我们在前世均已经历过,而且和我们前世的记忆一模一样,包括所有的人和事。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张东望会来。想到以后我们会经历的快乐时光,我和青儿便开心不已。可是一想到之后我们的死亡结局,不禁又担心起来。我们还不知道怎样做才能逆天改命,挽救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好在时间尚早,有的是时间来想这件事。但无论如何我俩都无法成眠,一夜辗转。

      次日清晨,杨巡按夫人果然领一少年前来请安,便是张东望,杨夫人侄子,沙州药商之子。因随其父于兰州采购药材,闻杨巡按夫妇西巡至此,特来相见。

      “小民张东望,叩请郡主万福金安!”声音洪亮,语不连贯,应是巡按夫人现教之言。我和青儿虽早知是如此情形,仍不禁哑然失笑。那傻子抬头见我们笑他,立马涨红了脸,却低声和杨夫人说:“这两位姑娘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我不禁愣住了,记得前生初见他这么说时还觉得莫名其妙,可现在看来,他说的是实话,这里面似乎大有玄机。

      “傻小子,郡主千金之躯,自幼在宫中长大,这次头回出远门,你何来面善?一派胡言!”巡按夫人笑斥道,随即告知张东望会与其父一起从军随行,直至沙州。

      正说着人报巡按、刺史求见。一时见杨巡按领兰州刺史及一众官员来至厅前,叩头请安。刺史伏地不起,惶恐道:“下官不知郡主屈尊亲临,有失礼数,今听巡按言方才知晓,特来请罪。”

      “微臣受太子殿下嘱托,欲低调隐瞒郡主身份,唯恐委屈了郡主尊驾,不想一时失言。请郡主降罪。”杨巡按亦连连磕头请罪,巡按夫人拉着张东望也跪了下来。一时地下乌压压跪了一片。“无心之失,何以言罪?各位大人请起,诸位公务繁忙,不可拘于此等小节。况永穆年幼贪玩,自有巡按夫人照管。各位勿以为意,专心公干,方不负太子之托。”我自言罢伸手抬臂,众人方答诺而起,躬身退去。

      青儿便扶起巡按夫人,要张东望带我们去城中游玩。夫人应允,遂命张东望去禀明巡按大人,带一队羽林军随行护卫,已策安全。自此,西巡于我们才有了趣味。张东望每日带我们在兰州城里四处游玩,观市井百态,探巷陌人家。赏奇景,访异士,左右结缘,不亦乐乎。数日后别兰州,继续行程。日行于戈壁荒滩,夜宿于驿站营房。期间张东望还教会了我和青儿骑马。因我身份已明,便于白天骑马与军卫同行,巡按亦不敢多言,只恐磕碰摔伤,遂命张东望处处留心保护。

      边城药商之子,张东望,年方十五,与我年龄相仿,剑眉星目,一脸英武,在我面前昂首挺胸,不卑不亢,为京城一众官宦子弟所不及。与自幼习武的我,甚是相投。如此朝夕相处月余,不禁生出些儿女形态。

      待军至沙州,张东望与其父返回家中。次日我与青儿便觉意懒心空,索然无味。想起不日身将临死,不免忧心忡忡,魂不守舍。

      这一日午后,受干娘邀约至城墙上晒太阳,干娘与青儿坐在墙角处窃窃私语,我于不远处倚着墙垛临风远眺。午后的大漠,地远天高,漫天的白云层层叠叠,厚重成一道帘幕,拉过空中,遮天蔽日。太阳光固执地穿过云层,灼热尽失,洒在身上温暖惬意,远处的沙漠,曲线温柔起伏。有风自西而来,看不见,却无处不在。远处的沙漠滋滋声如潮,便是风的吟唱,城东的那一大片胡杨林慢摇轻舞起来,伴以呜呜风鸣,如笙似萧,婉转悠扬。我迷醉于这午后的微风暖阳里。

      恍惚间,风云突变,大军压境,旌旗如林,自远而近似一大幕漫卷,黑压压的一片潮水般涌来。挟裹着漫天的人喊马嘶,杀声阵阵,声势浩大,直逼城下。我于城墙上见了,不觉手颤脚软,心砰砰直跳,赶紧抵靠墙垛而立。见城墙上兵丁均严阵以待,前排手握刀剑倚墙而立,后排张弓搭箭,蓄势待发。空气里弥漫着杀气,兵士们急促的呼吸声嘶嘶可闻,隐隐透着慌乱。在我面前见一将单膝跪地,头盔置于面前,右手执剑撑于地面,左手自脖领口拽出一细绳,将绳上玉佩紧贴于唇颊。少顷,还玉佩于怀,复戴其盔。陡然起身,仗剑于胸前,大声疾呼:“我在,城在!城破,家亡!”众人皆怒吼呼应:“我在,城在!城破,家亡!”声势震天,由近及远,绕城而走,此起彼伏。一时士气陡增,群情激昂,先前之瑟瑟慌乱已荡然无存。

      我贴墙而立,见那将正立于我身前,左侧颌颈部可见掌大瘢痕,观之可怖。却甚是面善,似曾相识。他目视前方,视我为无物,突然近身自墙垛探出头去观城下情势。他的身体就这样穿过我的身体,与我重合在一起,而他却浑然不知。我也毫无感觉,遂向前几步,穿过其身,回头看时见各自皆无异样。

      正自惊惧不已,忽闻人唤“郡主!郡主!”,悠忽警醒,仍在城墙垛口,天地依旧,微风暖阳。只不见了那将及城墙上下的兵戈,那紧锣密鼓的战事也烟消云散,顷刻间不见了踪影。青儿和干娘不知何时已在身侧,正关切地问我:“郡主,刚才怎么啦,喊你半天也不应?”我因干娘在侧,故以“失神”应之。

      至夜间细说于青儿,断言那情形并非梦境,无异于亲历。当时场景、人物形态仍历历在目,甚至那将颌颈部瘢痕、佩戴之玉佩现在仍记得清清楚楚。说到玉佩,我突然想起那将所戴玉佩与我所佩戴之玉佩一模一样。青儿闻听,惊道:“你那玉佩为韦后祖传之物,世间只此一块,那将怎会也有?定是郡主惊慌之际看花了眼也未可知。”但当时那将就在我面前,虽当时看见玉佩时未察觉它与我的相同,但事后回想起来我还是十分确定,一模一样。此事太过蹊跷,我和青儿冥思苦想半宿,仍不明所以。本想求助于地藏王菩萨和谛听,才发现并不知道如何与菩萨取得联系,于心里默求、向天呼喊,菩萨皆未应答。又找来香蜡纸钱、果品祭物,焚香烧纸,跪地磕头,虔诚求告,仍是徒劳。

      而此时,菩萨正与谛听在那密室里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纵有神通,却仅限阴间,于这阴阳相隔的人间,却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谛听便伸头进那屏幕里问梦者林公子,不想公子对此讳莫如深,只言“莫急、静观其变”等语,谛听只得作罢。但见公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才稍稍心安。

      次日,我与青儿早早便去那城墙上守候,以期昨日之境重现,然而枯守一天,也未见到,只得扫兴而归。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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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  遇袭

      我是在梦里,我知道。梦里的世界朦胧、跳跃,不如现实里清楚、有序。在梦里,太阳光是没有温热的,久晒也不烫,只是一片光亮,明晃晃的,耀人眼目。将天际绵绵起伏的沙漠的金黄色棱角勾兑得温柔圆润,曲线玲珑,令人心驰神往。有一座城,近在咫尺,看不清全貌,高高的城墙望去威风凛凛,牢不可破,隐约间似有人声在城墙上,却不见人影。不远处是一大片胡杨林,枝繁叶茂,撑起一团金黄。阳光从树梢斜射下来,被密密的枝叶分割成一束一束的,漾着七彩光晕。

      我正懒洋洋地骑着马朝城门走去,张东望紧跟在后面。几个黑影从眼前一晃而过,跑进了树林,跌跌撞撞地,不知是何物。我忍不住好奇,赶紧跳下马追了过去。

      我是在梦里,我知道。我一跳下马就知道了,没有脚踏实地,踩着虚空呢,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我徒劳地交替蹬着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飘进了树林。那些黑影圆滚滚的,撞在树上,被弹回来,晃悠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却原来是些草球,草枝挤挤的蜷成一团,松松的很有弹性。风滚草。我快步跑过去,想一探究竟。胡杨树一棵一棵从眼睛余光里划过,片片落叶在风中兜兜转转,翩迁而下。有一双眼睛,就在那一闪而过的树干旁,一双邪恶而凶狠的眼睛,蓄势待发,泛着幽幽的寒光。我本能地一前一后地停下双脚,回转身面对着它。它匍匐在地上,两只前腿伸直,头向后缩,龇牙咧嘴发出抖狠的呜呜声,仿佛马上要蹿过来。我的心突突直跳,手脚也不由自主地发抖,我感到头皮紧箍,口干舌燥,嘴唇发木。全身不寒而栗。自幼习武所学诸多招式在这一瞬间被忘得一干二净。

      “张东望,救我!”我本能地大喊,声音尖锐、刺耳,没加修饰,毫无美感。

      它已经腾空而起了,带起一股腥风恶臭,正向我扑过来,两颗獠牙,似两把匕首,闪着寒光,迎面而至。啊!我大叫失声,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这便是我前世的最后记忆,它长存在我的梦里,反复重演。我猜最后我是惨死在那恶狼的獠牙之下,被洞穿了咽喉。

      青儿说到了我的死期那天,我们不出城,不去那胡杨林不就行了吗?貌似有道理,但真的这么简单就能逆天改命?我表示怀疑。青儿一脸神秘地说:“菩萨都叫我们率性而为了,没事的,放心吧!再说还有我呢!”

      “你?”

      “嗯”青儿连连点头,坚定得吓人。

      没想到张东望回来了,我和青儿有点莫名其妙,因为他比前世回来的时间提前了一天。而且还带回了他爹和一支马队。这傻子说是来提亲的。“东望啊,你这可不行啊。按理你得向当朝太子爷提亲去,我和你姑只是郡主的干爹干娘,做不得主的。”杨巡按夫妇一边说,一边看着我乐。“那我便随军入京去。”张东望一本正经道。我只觉脸颊发烫,深怪这傻子鲁莽,心里却乐开了花。

      与京城长安相比,沙州不过边陲小镇,但街面商铺林立,人群熙来攘往还算热闹,但对于见惯长安繁华的我来说,还是稍显不够看。张东望扶我上马,然后与我并辔而行,周围簇拥着一队护卫。城中百姓均着盛装,见我马队,皆匍匐于地,“恭迎郡主”声不绝于耳。张东望很快恭敬起来,慢下马来紧跟在我身后。我素来不愿扰民,急催马前行,不久便到了城门口。

      “张东望,带我们出城去看大漠。”

      “小的不敢,这就去报请巡按大人。”傻子不傻。

      “张东望,你怕什么?你刚刚都敢提亲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驾——驾”青儿一边笑着说一边和我催马出城。张东望和一众卫兵慌作一团,赶紧策马追来。有人回马报信去了。

      大漠戈壁,茫茫无边。我和青儿放眼远眺,不觉心旷神怡,便纵马狂奔起来,张东望和一队护卫在后面首尾相连,连声呼喊着奋起直追。我们在这辽阔的西部荒原上你追我赶,纵横驰骋,玩得不亦乐乎。人累了,便信马由缰,看天际云舒云卷。马渴了,便抢过护卫的水袋戈壁饮马。我太兴奋、太放松了,很快张东望和守卫都不怕我了,气氛也欢快起来了。寂静的大漠热闹起来了。正是:策马起尘沙,无翼可乘风;莫道大漠远,有意在西州。

      直到人困马乏,回望沙州城已远在天边,一片柔顺的沙漠被踏得凌乱不堪。一直和青儿嘀嘀咕咕的张东望赶上来牵着我的马。

      “郡主,我们该回啦!”我懒得理他。

      一群人有气无力地往回走,马蹄踏进沙里沙沙作响。张东望骑着自己的马,同时牵着我的马气定神闲地走着,我便心安理得地坐着发起呆来。这个傻子一路上也一句话没说,不知在想什么。青儿和护卫们跟在不远的后面。

      天色将晚,夕阳给沙州城披上了七彩霞衣,就在不远的眼前,我看见了城墙上挥手的人群。当我和张东望准备进城时,见护卫们和青儿催马冲进了那胡杨林。张东望见我一脸茫然,忙解释道:“青儿刚告诉我,自到沙州以后,她派人去那胡杨林查探,发现有一匹狼每天黄昏都守在那树林里。他们这会正去消灭它呢。”

      原来青儿早有计划,难怪说还有她呢。我放下心来,和张东望并辔入城。入城不远道路左侧有一卦摊,罩着黄布,有一怪人坐于桌后,一身黑衣,非袍非褂,短小紧致,从未见过,却很漂亮。耳畔突然传来谛听的声音:“郡主快跑,那人是不死乔!”话音未了,突闻那人一声呼哨,自桌下突然窜出两条恶狗,分别向张东望和我扑过来。我被吓坏了,自马上摔下来。张东望拔剑一挥,扑向他的那只狗已身首异处。那扑向我的恶狗已腾空而起了,带起一股腥风恶臭,正向我扑过来,两颗獠牙,似两把匕首,闪着寒光,迎面而至。啊!我大叫失声,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张东望已侧身扑过来,一下子撞开了我,挡在了恶狗的面前,与那狗缠在一起。这时那怪人快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剪下我一缕头发又跑远了。我努力坐起来,只觉头昏眼花,张东望把我撞惨了,我的头狠狠磕在地上了。张东望和狗在地上翻滚了好一会,那狗终于不动了。剑从狗的后颈部穿了出来,那狗的嘴里还有一块皮肉。张东望的左侧颌颈部血肉模糊,血水正不断喷涌出来,隐约可见白森森的骨头。

      “郡主——郡主——”青儿和一队卫兵正从城门处冲进来。

                  柒 西归人

      数月后,我才完全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在长安,息身于干娘府中。次日,我随干娘来佛舍探望母亲,曾经的太子妃韦氏。母亲立于檐下的晨辉里,看着我一瘸一拐地走近她,眼里竟噙着笑意。我拨开她捻着佛珠的手,不管不顾地扑进她怀里。母亲便环抱着我,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和干娘闲话家常。

      我想起随军西巡之前来见母亲时她说的话,那时我对于祖父与父亲是怀着深深的怨恨的。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城堡里孤军奋战,或坚守,为信念,誓死守护;或突围,为重生,破茧而出。”母亲接着说,“我不敢评说你爷爷一日杀三子,你父亲弃我于佛舍,如此种种,是对是错。每个人都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强如他们皇帝、太子,位于权力之巅,尚有言不由衷、身不由己之时,何况普通人。”那时我并不能理解母亲,如今方知世事之无奈。

      忽闻人呼“永穆公主到”,抬头看时远处一众人簇拥着青儿过来了,我与干娘正要行礼,被青儿一把拉住了,四人相拥而泣。青儿斥退随从,才细说从头。

      原来那日,张东望被狗咬伤,生命垂危;而我则因头部被撞,昏迷不醒。巡按大人与沙州刺史等众人商议,决定巡按大人继续完成西巡之要务,由巡按夫人携众尽快送郡主返京医治。所幸最后郡主性命无虞,唯遗左腿无力之症。而张东望亦大难不死。而青儿返京后则以永穆郡主之名顶替我嫁于韦家。而我则于干娘家养病。原来这便是我们的逆天改命,无论如何,总算是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我欣慰地笑了,青儿却哭道:只是郡主和张公子受苦了。我问干娘张东望消息,干娘只道不知。

      后经天宝之乱,西京沦陷,玄宗出逃,马嵬坡兵变,肃宗登基,收复两京等一系列事件,大唐国力已衰。当初因精锐被抽调至关内平乱,而致边防薄弱的河西诸州,除沙州外均已落入土蕃之手。

      二十年弹指一挥间。早先我托干爹于长安金光门内街市购得一铺面,改为药铺,起店名“张东望大药堂”。父母亡故后便在药堂后街购一宅,权当安身立命之所。幸而干娘常来陪伴,五年前干爹因病去世,因无子嗣,干娘干脆搬来与我同住了。

      张东望药铺对面是一家大客栈,名曰“西归人”,专供西域往来之商旅使用,以前常有车马、骆驼进出,生意尚红火。客栈里有几道西域名菜颇受我和干娘喜爱,故经常前去。于店内知河西诸州相继失守,但沙州始终音讯全无。店里生意也因此每况愈下,老板常顿足叹息,心生去意。干娘知我在等张东望,前些年欲与我去往沙州,我以左腿有恙推脱不去。如今我左腿竟自痊愈,行走如常了。待我想去时,河西已被异族土蕃所占。方信干娘所言:“命里早已注定。”不免心灰意冷。

      一日午后,秋风瑟瑟,扬起漫天黄叶如雪飘。我正踩着满地落叶朝街对面的西归人客栈走去,忽闻不远处金光门似有得得马蹄声,徐徐而来。我停下脚步,站于街心,看着那马上人头戴大笠,身着布衣,皆已破烂不堪,满脸胡须不知多久没有修剪过了,沾满了尘屑,却仍然掩不住左侧颌颈部的瘢痕。我正好奇地打量,此人面善,似曾相识。那人也看到了我,一眼疲惫尽去,闪出喜悦的光芒来,“郡主!郡主!”他一边跳下马,一边欣喜若狂地喊着,声音哽咽。“张东望”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东望真的进京来了。我们大声呼喊着奔向彼此,惊醒了这漫天黄叶纷飞的寂寞的秋天!西归人、张东望的伙计们闻声都跑到店门外看热闹来了,看着我和张东望紧紧地忘情地拥抱在一起,跳跃着、旋转着、尖叫着、哭泣着。

      干娘不知何时来到街边,看到此情此景,不禁百感交集,笑着以手掩面而泣。

      在西归人客栈,我和干娘看着桌上堆满的碗碟和仍在狼吞虎咽的面黄肌瘦的张东望,忍不住相视而笑,可以想像这个男人有多久没吃东西了。待张东望吃饱喝足,我们带他回住所途中,他站在“张东望药铺”门口,一脸不解地看着那招牌,干娘赶紧解释道:“哦,这药铺是郡主开的,名字也是郡主取得,就是希望哪天你进京来,一眼就能看见......”张东望红着眼盯着我,我赶紧到跑到前面带路。

      张东望用了足足一小时、五桶水才把自己洗干净。在他洗澡的时候,干娘回老宅去取来了几套干爹以前的衣物。张东望修剪了胡须,穿上干净衣物后,焕然一新,完全变了个人。他拒绝向我和干娘详细讲述他穿过敌方领地的经历,只说了一句“昼伏夜行、九死一生。”鬼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东望啊,你千辛万苦跑来西京可不是为了这么傻坐着吧?是谁二十年前说要到京城来求亲的?都忘了不成?”干娘看着我们痴痴傻傻干坐着的两人,着急地暗示道。

      “干娘,瞧您说的什么呀?”我一下羞红了脸,躲到干娘身后将头埋在她背上,双拳轻轻捶着她的背,嗔怪着感谢她。

      “姑妈,您说哪里话?郡主金玉之体,侄儿一介草民,况形容可怖,岂敢妄想,亵渎郡主?”张东望赶紧躬身说道。

      “你们两个要是再这样,干娘、姑妈可不管你们啦啊?”干娘故意作生气状。

      “张东望,我在这里苦等你二十年,难道会在意你为救我留下的伤疤?哼!”

      “承蒙郡主不弃,东望明日就去太子府提亲!”

      “我的傻侄儿,如今是代宗皇帝在位,玄宗、肃宗薨了多少年啦,郡主如今无爹无娘,我这干娘就能做主啦!”干娘站了起来,大声宣布道:“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良缘佳期就是今日。”

      “多谢姑妈成全。”

      “全凭干娘做主。”说完我赶紧拉着张东望给干娘磕头。

      当日简单布置后,便是洞房花烛夜!我和张东望修满千年,终于在逆天改命二十年后修成正果。次日去韦府向永穆公主(青儿)请安,青儿亲来,与我们聚了一天,感慨万千。隔日又命下人送来诸多贺礼。

      正是久别遇新婚!我和张东望真正是双栖双宿,如漆似胶。然而好景不长,不过月余,张东望便时常整日外出,至晚方回,不知其忙于何事。后更兼愁眉不展,长吁短叹,问其缘故,复见其欢,只道无事。

      如此又过一月,张东望开始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在我和干娘苦苦追问下,张东望终于说出缘由,跪地嚎啕。

      原来,最初张东望因脸部受伤留痕,早已死心,不敢再奢望进京提亲。亦屡拒婚娶,其父母苦劝无果,便以寻死觅活相逼,迫其纳妾以续张家香火,遂纳一妾,生二子一女。以为就此终其一生,不料烽烟四起,战事连连。土蕃大军所向披靡,河西诸州相继失守。唯余沙州孤军奋战,经年不破。

      初,沙州刺史周鼎一边率领全城军民死守城廓,一边派遣多支小队外出求援。张东望领命带一支小队往东向唐廷求援。待其出城一路东行,方知此路不通,沿途城池均已改旗易帜,为土蕃大军所占。一行人屡被土蕃野巡军追杀,险象环生,伤亡不断。半年后行至甘州城郊,跟随张东望的十二名随从仅剩二人。而此时行程尚不过半,三人商议扮作商人混入城中。二月后被召入一驼队运送货物,去往兰州,近兰州城时某夜乘黑逃跑,三人走散,仅剩张东望自己往长安方向而逃。一路上昼伏夜出、忍饥挨饿、九死一生,方才到达大唐境内。待向唐军守将求援,方晓大唐内乱连连,国力已衰,往日之盛唐雄风早已不再。如今疆界尚难自保,何以发兵收复失地?张东望只是不信,非亲到长安报请救兵不可,遂求一马,昼夜不停直奔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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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捌  复命

      从再次见到我的那一刻开始,张东望说他就进入了一个梦境,一个深藏在十五岁少年心底的美梦。那曾是一个早已破碎的梦,从那个血染的黄昏、从我离开沙州开始,梦的碎片便被深埋在心底,万劫不复。直到我在那午后的落叶纷飞的街头出现,那美梦也便瞬间恢复如旧了,并且很快就美梦成真了。对于张东望而言,这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它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幸福,梦寐以求的生活。

      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张东望彻底迷失了。他陶醉在这幸福里,乐不思蜀。他甚至一度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千里之外的父母、妻子;忘记了远在天边的故乡;忘记了水深火热中的亲友和乡邻;忘记了那命悬一线的等待他救援的大漠孤城。

      张东望也曾一度以为,他所经历的二十年的无欲无求、心无所依的痛苦和那让他在某个雨夜终于忍不住痛哭流涕的相思都是值得的,并且已经得到了应有的、甚至是物超所值的回报。所以他应该知足了,他应该终老于这繁华的京城,终老于我给他的温柔乡里。而且这是他应得的,是他用自己的鲜血和九死一生的命换来的,他可以心安理得,可以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这世上没有人能否认这些,没有人能对此说三道四。

      我看着面前这个痛哭流涕的男人,忍不住泪如雨下。我知道我就要失去他了,但我落泪却并非因为痛苦难过,反而是因为幸福和欣慰。

      果然,张东望说他要回去沙州复命。他说两年前,沙州刺史周鼎命他带队出发向京城求援,如今他已完成使命,就得回去复命。尽管朝廷迟迟没有回应,两个月来一直音讯全无,但其实没有回应其实就是回应。朝廷其实是自顾不暇、无力救援。但朝廷绝不会回应不会去救,也不会回应无力去救,所以朝廷只有不回应。

      张东望现在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他不再傻等朝廷的回应了,这个现在困不住他。现在困住他的是我,是他对我的爱。

      我知道,我可以留住张东望,我可以留他在我身边陪我终老。只要我开口叫他别走,他就会留下来。我知道,即便是要背上不忠不孝、背信弃义、抛妻弃子、贪生怕死、苟且偷生这一系列的罪名,他也会留下来。

      “可是,这都两年了,沙州城还在吗?或许早已沦陷。就算沙州城还在,等你再用两年时间回去,它还在吗?还有谁记得你,记得你所领的命令?还有谁在指望这救援?还有你能侥幸活着出来,你还能侥幸活着回去吗?所以,孩子,你别傻了!好好活着不好吗?听姑一句话,别去白白送死啊!”干娘语重心长道。

      “姑妈所言句句在理,但就算傻,就算毫无意义,就算是死,我也要回去。我命如此!还请姑妈成全。除非——”张东望神情坚定,最后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这情形让我想起母亲在佛舍临别时说的话:“世上的事,原无对错之分,只有权衡和选择的不同。你是怎样的人,就会作出怎样的选择;反之亦然,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就是什么样的人。”

      张东望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我会做出什么选择。所以最后那一句“除非真儿要我做不忠不孝、背信弃义、抛妻弃子、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人。”他没有说。他知道他用不着说。

      “干娘,您别劝东望了,您也别觉得东望他傻。您该为有这么个傻侄儿感到骄傲和自豪。他是好样的。干娘,真儿我同意他回去沙州。”说完,我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我跟他一起去!”

      这回轮到张东望大吃一惊了,这个傻子马上就傻了,“这可不行!这可万万使不得。”他愣在地上一迭连声道。

      “跟你开玩笑的。我可是贪生怕死的。”我赶紧安慰他道。张东望突然站起来一下子抱住我,嘴里念叨着“那可万万不行!”

      张东望走的那天早上,金光门上霞光万道。张东望骑着白马,披一身霞光头也不回地西去了,像一位孤独的侠客,又像一位出征的将军。临行前我将随身携带的玉佩套在了张东望的脖子上,希望能保佑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张东望刚走得看不见了,西归人客栈门口忽然起了一阵旋风,待我走过去时,风已没了踪影,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站在门前,对我说“娘,你回来啦?”我被喊得莫名其妙,环顾一周并无他人。

      “小朋友,你是在叫我吗?”我好奇地问。

      “嗯”小男孩愣愣地点头。

      “希望,你在和谁说话?”从屋里传来女声,挺耳熟。

      “娘,门口有个和你长得一摸一样的人。”小男孩一边跑进店里一边喊道。

      我正准备追进店去,听见有人叫我: “真儿,你站在这里干嘛?”

      一回头发现干娘正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待我再回头看时哪里还有小孩的影子,我跑进西归人客栈里把四处都找遍了,也没发现那小孩,也没发现客栈里有女人。

      八个月后,我顺利产下一子,取名西望,张西望。干娘流着泪说:“当初你要告诉东望你有了孩子,他指定不会走,这孩子也不会生下来就没有爹疼。哎哟,小家伙真可怜!”

后记                                          时任沙州刺史周鼎率部坚守三年,见外无援军,城内粮草将尽。心念城池终将陷落,拟烧毁城池、率领军民往东突围。遭多数部属反对,鼎一意孤行,被都知兵马使阎朝率部刺杀。随后阎朝自领刺史职,带领沙州军民团结一心,孤军奋战达八年之久。至公元781年,最终因城内弹尽粮绝,阎朝为百姓计提出“苟毋徙他境”的条件,竭力与土蕃达成协议方献城,土蕃方面也信守承诺,并未屠杀城内军民,亦未迁徙他处。为后世张议潮起义重夺沙州、收复河西打下了基础。至此,沙州孤城已坚守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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